而沈晏,低着头的沈晏,有鲜血从额头顺着脸直直留下来,“滴答滴答”落到地上,显得厅中寂静异常。
“谁敢上前去!”
看着慎王迈开步子就要上前去给沈晏收拾伤口,南康爆喝一声,让慎王停住了脚步。
周子桑淡淡的瞧了一眼南康,南康胸中意难平的看着周子桑,他却只是长久的盯着她看,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周子桑这是在指责她违背自己的诺言,糟蹋身子。
南康皱着眉头,闷闷的坐在那里,赌气不说话。
周子桑见南康安静下来,才淡淡的问跪在地上的人:“沈兄怎的突然要回帝都?当日与公主的约定,难道都忘了么?”
“臣该死,臣知道纵有千万理由臣都不该再在世人面前现身,可这次,臣没有法子,臣不得不回来!”
“啪啦——”
沈晏话音刚落,又是一盏茶杯砸过来,正好砸伤了他另外一边额角。
南康见沈晏的顽固的样子,气急败坏道:“凭你什么紧要的理由,竟然不要全族人的性命了么!还是说你吃定了本宫不敢拿你怎么样!原说你是个祸害,果真不假,今儿个我就彻底了结了你,连同你的那些族人,都给你陪葬去吧!”
说罢,南康激动地站起身,她快步的走下来,“唰”的抽出沈晏佩在腰间的佩剑,直指沈晏的咽喉。
然而就在要刺中的那一刻,南康的双手却被人牢牢地握住,她低头看去,原来是慎王跪在地上,死死地拉着她不肯松手。
南康一脚往慎王的腹间踹了过去,厉声道:“不中用的东西!我呕心沥血想保你们性命,你们倒好,自己不想活就罢了,如今这样的作为,跟出卖我有什么区别!我平生最恨背信弃义之人,既然你们这么想死,不如今日我一道了结了你们!免得你们到处招摇,惹来一堆麻烦还要我替你们收拾!”
“南康!”周子桑下来,握住南康的手喊了她一声,慎王已经伏倒在地,脸色一片苍白,显然是被南康踹中了柔软的要害部位,一时疼痛难当。
厅中如死一般寂静,南康拎着剑站在那里,全身微抖,周子桑慢慢的将剑从她身边抽出来放到地上,在她背后轻轻而规律的拍着,慢慢将她紧绷的气息调匀。
过了半晌,南康终于平静了下来,周子桑给慎王使了个眼色,慎王过去撕下自己身上的布简单的给沈晏止了血,几个人才重新坐回位子上。
周子桑见众人终于冷静下来,才温声问道:“说罢,沈兄这次回来到底所为何事?为何直接来找慎王爷?”
沈晏见南康终于不再发怒,便知周子桑在南康心中的地位到底如何重要,他重新跪在地上,给南康和周子桑行了一个大礼,道:“此次进京,全为了就我唯一的女儿,云逸。”
“什么!”
南康双眼暴突,周子桑也诧异的皱紧了眉头,他二人猜测了如此多的理由,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个云逸竟然是沈晏的女儿!
怪不得,怪不得!
南康瞬间醍醐灌顶,怪不得云逸看她的眼神如此复杂,那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工具能有的眼神,那里有不甘,有仇恨,有犹豫,还有……还有嫉妒?
是了!云逸是喜欢慎王的,然而早年间她同慎王的关系如此亲密,慎王难免不在她面前提起自己这个最受宠也是最尊贵的堂兄妹,云逸把她当做了情敌,看起来自然比杀父仇人还要多一层复杂难解的情绪。
所以她才会将她恨到了骨子里!
“云逸怎的会是你的女儿?!你的妻子族人明明就已经……?”周子桑不可思议的问出来,而坐在一旁的南康已经冷笑出声。
显然云逸是沈晏不为人知的女儿,而一个人的子女如果不为人知的话,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子女是私生子,见不得光。
果然不出南康所料,沈晏慢慢解释道:“云逸……是我前些年驻守蛮荒时与那里的一位女子剩下的女儿,后来遇到南疆作乱,我急匆匆赶回来,一出征就在塞外呆了数十载不能回来,竟这样将她们母女撂下了,后来我假死之后回去找她们母女,谁知有一年蛮荒大水,她们母女已经走散,不知所踪。我跟着查了很久,才查到云逸后来辗转被卖到了青楼,后来又被慎王爷看中买回了府,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南康眯着眼睛除了冷笑不知做何表情,她讥讽的笑道:“没想到沈将军还有这样多情的一面,真教人另眼相看呢。”
沈晏尴尬道:“我与发妻是父母之命,家族联姻,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后来遇到小逸的母亲才……都是陈年旧事,多说无益,都是我造的罪孽,本该报应到我的身上,却不想我的女儿替我受累。此次回来,我只想救出小逸,只求公主放了她,由我来抵她犯下的杀孽,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康冷笑:“大人以为自己现在的这条命是谁的?你本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如今还敢和本宫谈条件?可笑至极!”
沈晏黯然,长公主说的没错,当初他与长公主的约定便是,长公主放他的族人们远离帝都,过上平静的生活,而他必须假死离开,从此隐姓埋名,一生不得在世人面前以沈晏的身份现身,若有人知道沈晏未死,那么长公主将杀他全族,并将他们曝尸城门,以儆效尤!
如今,他却不顾整个家族的安危,冒着巨大的风险回了帝都,已经违背了当初的诺言,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长公主谈条件?现在他连自己族人的性命都不保!然而他没有办法,小逸是进了周府之后才被关起来的,而她下狱的原由便是杀害驸马唯一的侄女、北郁周氏长房嫡孙唯一的血脉。若要救得小逸,只有先让长公主放弃杀小逸的念头才有可能,所以,他必须回来亲自恳求长公主,至于自己的性命,在他一进帝都的那一刻,便早已置之度外。
此次沈晏敢回来,便是吃准了南康色厉内荏的性子,当初他与南疆之间的恩怨闹得沸沸扬扬,本来以坊间所传长公主的性子,他是必死无疑的,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长公主会如此殚精竭虑的想法子放过自己。
那时他便明白,这个原本来以狠辣闻名于世人的长公主,其实内心是仁慈而柔软的。她心中是非分明,黑白分的彻底,该杀的不会放过,可不该死的也会用尽心力营救。再加上慎王与长公主的关系,当年慎王担了谋反的罪名竟然也只落了贬至蛮荒的下场,可见一斑,所以他更加可以肯定,只要诚心,长公主绝对会放过云逸,至于他自己,则该偿命者偿命便是了。
于是沈晏虔诚的伏倒在地,道:“沈晏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我这条命本就是公主的,公主什么时候想要拿去,随时来取便是,只是我求公主,放小逸一条性命,沈晏来世结草衔环,必定报答公主大恩大德!”
南康站起身来,看着厅下堂堂七尺男儿将自己的姿态卑微到最低,只匍匐在她的脚下,不知为何,心中一阵酸楚。
周子桑见南康为难的表情,心中一紧,沈晏这是在逼南康,然而他……又何尝没有在逼她?他只是比厅下这个人更狠罢了。
南康迟迟不为所动,过了半晌慎王将沈晏拉起来,道:“此事我们本想自行商量解决,却不想阿康你竟然来了,沈晏他……多有失态,你不要在意,我知道,小逸的事情让你为难了。”
原来慎王早已经心中做好打算,准备靠一己之力应救云逸,却不料沈晏突然出现,执意要通过南康来解决此事,原来这些年他远离帝都并不了解帝都的情形,皇帝跟在长公主身边熏陶了这些年,处事的性子像极了当年杀伐决断的长公主,云逸的命到了皇帝手里,并不是普通人说救便能就得的,想要云逸活着,最终恐怕还需南康出手。所以今日南康来,沈晏才摆出这样的姿态,一切,只为了能救云逸。
慎王对于营救云逸一事确实并无把握,他已经离开帝都多年,而亲王的身份于他而言只是致命的身份,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查探云逸的下落已经很是艰难,何况是劫狱。
厅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周子桑冷眼看着慎王和沈晏两个人一唱一和,心中清醒异常。
这慎王,为了云逸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若说当年的兄妹情分,慎王心中还剩下多少?他明明已经多次跟慎王声明,南康此时的身子完全不能再操劳,然而今日沈晏的行为,却明显是在慎王的默认和纵容之下进行的。
他转过头去看着眉头紧锁成“川”字的南康,心中越来越酸楚。
没想到,最后真正坦坦荡荡的,竟然是坊间妖魔成蛇蝎、人人得而诛之的红颜祸水——南康。
只有她,明明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她还冒着生命危险在劳心操持,而这些人!这些原本是她耗尽心力救下来的人,此刻却反噬一般想要将她吞没,这世道,何其不公!
周子桑悲愤的想了半晌,却无法可解,他现在必须按照计划行事,这世间有人毁她、谤她,却还想要依靠她——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她早该放手,与其如此心有戚戚然在帝都挣扎,不如归隐,做个自在闲散之人,芸芸众生与她何干?又与他何干?他要的,不过是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