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了片刻,周子桑开口缓解了一时尴尬的气氛:“两位不必再说了,其实问题的根本,就是你们想救云逸而已。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尽力去替你们周旋,还请二位在这段时间内能够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防止身份暴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慎王和沈晏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料到此事周子桑愿意插手,毕竟事关他唯一的侄女。
南康皱着眉头道:“此事不用子桑你接手,桃子已经枉死,我怎么能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可是你……”
“你若真想出力,就想想怎么劝劝你的母亲吧,若她知道杀害桃子的凶手被放了出来……”
周子桑微微一震,他思虑筹划了半晌,差点就要忽略了母亲这个看似不相干实则重要的人物。
是啊,如何安慰好母亲才是重中之重,哪怕他再耗费心机为了南康周旋,若母亲始终无法理解,那么一切都只是白费。
南康终于松口答应了这件事情,慎王脸上便一阵羞愧,他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营救云逸一事绝不会再与南康夫妇扯上关系,然而现在却还是接受了南康的安排。
偏远幽静的巷子在静谧的夜色中丝毫不起眼,而就在这里,隐秘而滔天的阴谋正在上演,各人都为自己的命运与前途担忧。帝都另一边的刑部牢狱中,消失了很久的云逸,又重新被放了回来。
周母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在这里住了多久,牢中暗无天日,她计算日子的方法便是以三餐为一天,然而时间长了,日子久了,她渐渐记不清楚到底侍卫来了多少趟,又走了多少趟,等死的心一日赛一日提心吊胆,后来……竟渐渐的都淡了。
她每日里恍恍惚惚的活着,此时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有当朝长公主的庇佑。
真是可笑,那个曾经被她视为骨中刺、眼中钉的女人,此刻却成了她儿子的护身符,当她身陷囹圄之时,心中竟然因为她对于自己儿子的维护而感到一丝感激。
前尘往事如烟,她每日里坐在牢狱的角落中发呆,直到有一天,叮叮当当的锁链响起,寂静的牢中再次迎来新的客人。
周母呆滞的往声音来处看去,多日没有神彩的双眼终于有了流转,进来的,是消失了很久的云逸!那个杀害了她唯一的孙女的云逸!那个她待若自己亲生女儿、还想让她取长公主而代之的人!
她瞬间站起身子,云逸仍旧被关在隔壁,她整个人扑倒在栏上,多日未开口的嗓音沙哑如锈迹斑驳且艰涩的琴:“你竟然还能回来!”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恨意,仿佛此刻若能触碰到云逸,她必将喝其血、啖其肉!
云逸冷眼瞧了瞧周母,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周母恨极了云逸,侮辱的话流水一般说出来,却丝毫不能解自己心中的恨意。
云逸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冷笑:“是,我是对不起你们周家,然而,你就坦荡无私了么?对于您的儿媳,您敢保证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
周母被云逸的话问的愣住,她一时无法反应,云逸便接着讥讽:“你仗着公主对你的儿子一往情深,对人家是又打又骂,说句实在话,老夫人,你觉得作为皇室贵胄,哪个能够忍受一介平民对自己这样的侮辱?人家长公主可是全忍了下来,若不然,你们周府全族陪葬都不够!还有你自小养大的义女,明明是她自己想着要去和亲,你偏把气撒到她的身上,她病重的时候你不但不去安慰,还讽刺她不能传宗接代,要我说,你这样刻薄的婆婆,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全是自己的因果。你恨毒了我是不是?放心,自有刑部的人处置我,我会给你的孙女偿命的——至于其他的,就不劳你费心!”
周母被云逸的话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半晌,她才讷讷道:“小琰的事情,都是很早以前的了,你怎么会……”
云逸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觉得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可受过伤害的人会记一辈子。我若连你们之间的这点子事情都不知道,如何挑拨你们的关系?如何让你后来再对长公主作出那样的举动?我既想报复她,自然是要做点功课的。”
周母瘫坐在地上,心中冰凉一片。
云逸见周母一脸绝望,似乎还不甘心,又说道:“你以为你的儿媳不知道你这些小心思么?你整日间的想撮合我和大人,她可全都看在眼里,然而她敬你是大人的母亲对你从来不表露而已,却没想到你只一味的得寸进尺,那日她在桃子的病床前说的多么清楚啊,我就是杀害桃子的凶手,所以她才要杀我,竟不知你最后还是将所有的事情迁怒于她,老夫人,连我都佩服你曲解她的能力呢,真是多亏了你啊,最后你给她的那一个巴掌,最起码可以让她吐点血,再修养好一段时间吧,最重要的是,她心中对于你怎么想?对于周家怎么想?她费尽心机维护的一家人,到头来对她怨毒满怀,这才是教人绝望伤心的地方呢。我都没想到自己的目的能够这么简单就达到,让她在绝望、疲惫和悲伤中度过自己剩下的每一天,想想都快活。”
云逸的话残忍似刀,一寸一寸的刻在周母的身上,那每一寸的伤口翻出来,都是不堪和耻辱,羞愧和自责。
她从未想过自己迎进门的是这样一个姑娘。
那年一道圣旨将她与夫君传进帝都,说皇帝要赐婚的时候,她的心中已经哽了一根刺,因她原本已经打算好,等舒琰在年长两年,便办了她与子桑的婚事,亲上加亲。
而如今这个传说中狠辣恶毒的女人,却凭借着自己的滔天权势打破了他们一家人的宁静,这算什么!她呕心沥血养大的儿子,从此就要与一个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恶魔生活在一起,整日与虎谋皮,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这让她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疼到无法忍受。
这个皇室的儿媳,在自己还未过门的时候便处理了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并将其送去偏僻的黎山别院,如同幽禁,那时周母心中所有的柔软就已经全部坍塌,还未见人,她便已经对自己这个儿媳偏见颇深,等见之,那人高贵冷清、不接人气的样子更是让她心中不痛快,她不明白,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何要硬生生放在一处,教各自都别扭难当。
后来不知为何,这个一向冷淡的儿媳,突然提出要将关了几年的小琰放出来婚嫁,那时她对她心中的恶意和厌恶开始慢慢减少,她想,这么多年过去,这个长公主对子桑还是上心的,对他们老夫妇还是尊敬的,所以才想着放出小琰不是么?然而美梦没来得及做完就彻底破灭,原来这个恶毒的女人愿意将小琰放出来,不过是将她嫁的更远!嫁到南疆那种蛮夷之地,此生或许他们永不能再相见!
白发黑发瞬时要天人永隔,她对这个儿媳永远都不会再喜欢,她的心中只有恨!
所以她对她冷眼相待,有时冷嘲热讽,哪怕出言不逊也无所畏惧,因她知道,这个长公主之所以嫁进来,不过是因为喜欢子桑,既然还喜欢子桑,她又敢拿她们周家怎么样呢!何况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位长公主的任性一手造成的,这本是她的报应!
再后来……再后来她这个迟迟一无所出的儿媳竟然要给自己的儿子纳妾!她真的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这件事她欣然接受。那段日子里,或许是她与长公主关系最好的一段时间吧,她整日将精力放在云逸和子桑的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长公主,而长公主呢,因为要专心养病,也并没有多生事端。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也是好的,云逸给周家生下长孙,她得知了长公主因为病重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之后也感慨唏嘘了一阵子,她的心中隐隐有庆幸和欢喜,因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就要结束,那时候云逸有了孩子,他们也不会亏待她的,就让她做子桑的正房夫人,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完一辈子。
可谁曾想,桃子竟意外夭折!
她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意外,她在为自己唯一的孙女哀悼命运的无常,却不曾想这个儿媳又闹起来,说桃子的死是因为云逸,原因就只只因为云逸一句漫不经心的家常闲话,这算什么!如果硬要强求,桃子是为了她才去的河边,才会掉下去的不是么!那么到底谁才是凶手!
她原本已经规划好的梦,又在一夕之间破灭,她才彻底的意识到,只要有这个女人在一天,他们周家便无一日安宁!现在连子桑都一味的偏袒她,说她死后自己不会再娶,她看她怎么还能顺眼!
她恨不得这个儿媳立刻在世上消失!
可是她终究斗不过她尊贵的身份,不过一个巴掌,她就可以被皇帝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大牢,生死不知。
她这一生落得个如此的下场,她也认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就有云逸告诉她这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来指责她的错处,她如何能接受?
她这一辈子早已经被毁了彻底,她恨了长公主这么久,如今已成了习惯,不知该如何回头。
这世上孰是孰非,至今却谁都已经说不清楚。
她恨自己有这样的儿媳,现在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儿媳。
真是世上安得两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