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桑冷静回答:“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竟也有丞相大人不知道的事情,昨儿个朕去瞧阿姐,气色倒还好,倒是你们周府,迎来的那位贵客,怕不是九丫头吧?”
周子桑心下打鼓,看来皇帝确实有所怀疑,便问:“皇上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皇帝笑了:“据朕所知,这位贵客是前日就到了你们周府的,而朕今日瞧着九丫头却是一副出门远行的打扮,若她前日已经到你府中,今日不过在家中与阿姐作伴而已,缘何要做那样的打扮?你们瞧着朕平日深居内宫,对外一无所知,所以合起伙来欺瞒朕么?!”
皇帝龙颜大怒,勤政殿中所有的奴才纷纷跪下,周子桑也跟着跪倒在地道:“皇上明查,臣等不敢造次!”
殿中跪了一地,皇帝眯起眼睛瞧了半晌,不耐烦的让众人都散去,只剩下周子桑,才道:“大人如今还是不愿意承认,住在周府的人是谁么?等到朕自己说出来的话,大人可能会后悔。”
周子桑心中一惊,果然皇帝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不可小觑的地步,南康当年送走慎王的时候,为妥善起见,在封地周围安插了一些人把守,然而日子久了,慎王从来没有出过封地让他们渐渐懈怠,以至于这次慎王出来成功的瞒过了南康的眼线,直到昨日夜里,南康才接到封地的密报。
那时他已经觉得南康的人动作已经很快,毕竟慎王做了手脚,谁知皇帝的动作更快。按照皇帝现在的说法,恐怕从慎王一出封地开始,就已经有皇帝的人跟着他了,那么他的一举一动,也可能早就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周子桑脊背一阵寒意,好在他和南康都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是劝慎王赶紧回封地而已,若追究起来,也可拿南康与慎王多年的兄妹之情搪塞,思虑了片刻,若此刻他再不承认,恐怕整个周府都要担上欺君的罪责,后果不堪设想,周子桑决定主动向皇帝坦白:“请皇上喜怒,前日臣府中确实来了一位贵客……是……是慎王,华启微。”
果然,皇帝见周子桑承认,又问:“慎王为何突然进京?救人?”
“是,为了救他的贴身侍女,云逸。”
周子桑承认的如此彻底,让皇帝笑出声来,他悠闲地端起书桌上的茶啜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大人果然聪明,你今日的坦白,可是救了你母亲一命呢。”
周子桑猛然抬头望着高高在上、脸色模糊不清的皇帝,心惊胆寒,他竟差点忘了,自己的母亲现在相当于在皇帝的手上!幸而他干脆的承认了,否则……否则……
周子桑拢在袖中的双手悄然握紧,他皱紧眉头盯着身着黄袍的九五之尊,忽然发现一直以来众人都忽略了自己侍奉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君主,之前南康退位之时还在担心皇帝年轻,无法单凭自己的力量坐稳皇位,再三的嘱咐他朝中一定注意协理皇帝,然而现下看来,这位与南康同胞而出的皇帝,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子桑突然心生一个想法,皇帝如今实力既然如此强大,他为何不干脆与皇帝联合,共同将南康手中的权力彻底架空?如此一来,皇帝会彻底对南康放下戒心,而南康,也能够彻底归隐田园不问世事,一举两得。
周子桑想到这里,仔仔细细的在心中思虑了一遍这样的想法到底能不能够实现,如何实现,谨慎的考虑了半晌之后,开口问道:“臣替母亲谢主隆恩,皇上如今已经知道慎王已经在帝都,打算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如何处理?”皇帝微扬嘴唇道:“简单得很,当年圣旨说的很清楚,慎王一旦踏出封地,杀无赦,如今——朕履行诺言就是了,至于那个云逸么,朕或许可以发发慈悲,让他二人相伴黄泉上作对鸳鸯。”
到底一母所出,处理问题的手段都如此简单干脆,周子桑看着龙椅上一派气定神闲的皇帝,仿佛看到当年坐在旁边位子上的南康,应该也有同样从容不迫的表情。他说:“皇上的法子无异是简单也是最能以绝后患的,只是臣有另外一个建议,不知皇上可否愿意一听?”
“哦?”之前周子桑一再向他提及要处理云逸,皇帝以为他和南康应该是希望云逸死的,这个时候周子桑去提出有其他的建议,让皇帝突然很感兴趣:“大人请说。”
“臣建议,留住慎王和云逸的性命。”
皇帝皱着眉头正襟危坐:“为何?”
周子桑解释道:“臣知道皇上自从亲政之后,心中还是有许多顾忌,尤其是对长公主,毕竟她掌管朝中多年,对朝堂的影响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全消除的;再则慎王当年承担的罪名确实是莫须有,这件事情,朝中有地位的大臣们心中都是清楚地,若说他们对此事毫无看法,应是不可能。不若如此,皇上您仍旧把云逸关着,但放松把守,慎王此次进京就是为了营救云逸,到时候由臣在府中里应外合,让公主也插手到云逸的事情中来,让他们联合顺利的将云逸救出,到时候皇上可一举将他们三人全部拿下,慎王、云逸自是应该被处死的,而公主,无论是包庇还是联合谋反,这些罪名中皇上都可以有确凿的证据,此事若成,可将公主的权力彻底架空。”
皇帝听周子桑的计划之后,诧异的笑出声来,他问:“大人是疯了么?你恨云逸朕理解,可为何要将置自己的夫人于死地?!”
周子桑接着解释:“皇上请听完,臣并不是要将他们至于死地,而是在将他们三人抓获之后,还请皇上能留慎王、云逸性命,将慎王贬为平民,而公主……臣希望皇上能够昭告天下,公主身染重疾,不治身亡。”
“为何?!”
“为了公主,为了皇上,也为了大襄的江山。”周子桑见皇帝只是不理解,于是进一步耐心的解释:“一来,臣之前已经说过,关于慎王当年的冤案,朝中大臣们对皇上在心中其实都有所忌惮,如此处理慎王,方可显皇上心慈仁厚,稳固大臣们的信任;二来,慎王已经多次向臣和公主表明态度,此次冒着生命危险进帝都就是为了救云逸,只要能救出云逸,他愿意以自己的命相抵,慎王这话想必皇上也能理解,云逸之于慎王是此生最重要之人,若皇上放了云逸,无异于还了慎王一个天大的人情,不仅可消除慎王对皇上和公主的恨意,将慎王贬为平民之后,剥夺了他皇室成员的身份之后,更能保证江山稳固;三来,昭告天下公主染病身亡,可以彻底架空公主手中的权力,从此她就与平民无异,这样既不损公主的声誉,又可保证皇上将权力全部集中到自己手上,便于在朝中施展。而公主,因为没有了权力,才能彻底放下帝都的一切,不受打扰的同臣回北郁静心养病。”
皇帝对周子桑提出的计划仔细斟酌了半晌,比起简单的杀掉慎王和云逸,这么做确实益处良多,只是……他踌躇了半晌,问:“是个很好的计划,只是……这么做,大人需要牺牲的太多了,不仅要放弃官位,还要放过自己的仇人,大人这么做值得么?甘心么?”
周子桑苦笑:“不怕念起,唯恐觉迟,既已执手,此生不负。臣自然是不甘心的,桃子自小在臣的身边躬亲抚养,名为侄女,实则如自己亲生的女儿,臣怎能甘心看着害了她的人逍遥法外?然而为了公主,臣别无选择,她既嫁了臣做臣的妻子,臣就万万不能置她于不顾,逝者已去,何必再让活着的人如此痛苦?况且,云逸想必已经有悔过之心了吧,只要她以后不再害人就是了。”
皇帝千算万算没想到周子桑会与自己联手,更没想到他能提出这样的想法,无论于慎王还是阿姐而言,这全是自寻死路的做法,这场计划里,似乎唯一的受益人就是他——大襄的皇帝。他皱着眉头,右手规律的敲击着把手,总觉得周子桑的计划里透着诡异,可是……究竟是哪里呢?
皇帝眯着眼睛瞧着殿下脆生生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的周子桑,觉得他今日似乎与以往都有些不同——是了,以往的丞相大人在觐见时,总会微微低着头,或者低着眼帘以表示自己对皇帝的尊敬,若向前日那样为私人事情而来,更是谦恭,而今日,他却直直的立在那里,眼睛平视着前方,仿佛他们是平等的两个人,在谈一笔平等的交易。
交易?!交易!是了,是了!这场计划看似周子桑是为了整个大襄牺牲了自己,其实他自己就真的一点都没赚到吗?并不是,严格来说,他们之间做的,不过是一场公平的交易。突然想到哪里不对劲的皇帝终于笑逐颜开,这个看似忠厚实则心中算盘打得无比精细的狐狸,差点就要将他瞒过,幸而他想到了这一点。
皇帝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终于笑着说:“大人对阿姐真是一往情深,表面看大人为了朕,为了阿姐,为了大襄牺牲了不少,然而大人刚才也说了,朕放了云逸是还了慎王一个天大的人情,但同时,不也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么?你为这件事牺牲这么多,应该是想换朕心中对于你、对于阿姐的愧疚之情吧?”
“虎毒不食子,这道理于手足之间是通用的,皇上与公主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血亲,皇上断然不会对公主如何,何须臣再多此一举?”
皇帝挑了挑眉问:“那么大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周子桑冷静的说:“臣确实并无想要的东西,若然皇上确实想给,那么臣就求皇上一个承诺,无论此计划成功与否,无论日后长公主再做什么,皇上都不得辱其尊严、夺其身份、伤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