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苦笑着站起来,被周子桑拉了出去。
还没到饭厅,便看见舒琰周围围了一群小丫头们,原来是舒琰在散从南疆带回来的小东西。
周子桑笑着拉南康去看热闹,舒琰散了一圈见他们夫妻二人走过来,便着侍女拿过两个锦盒,她打开锦盒,分别是两件白到耀眼的貂皮大衣,舒琰笑着捧起来:“这是他们去打猎时猎到的貂儿,新做出来的两件,毛皮难得的纯白没有瑕疵,且异常温暖,帝都的冬日寒冷异常,嫂嫂穿了这个正是时候呢。”
说罢她亲自取出一件,披在南康的身上,顿时一阵暖意包围下来,但南康却仍旧只是淡淡的,她刚想伸手推开身上厚重的大衣,便见周子桑对她轻轻的摇头,只好生生的收下了。
舒琰笑着又让侍女去取来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比刚才那两件更耀眼的粉色皮毛小氅,整个小氅是一块整的毛皮做成,摸在手里顺滑如丝还带着温温的暖意,似乎能将整个冬日的寒意全部消散,那帽子上还别致的缀了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一看便是小姑娘喜爱的样子。
舒琰笑着展开那件小氅,笑道:“这是我特意给小桃子选得一件,你们瞧,好看吗?”她开心的拿出来给众人看了一圈,然后又小心的收起来,道:“这个就等桃子从老家回来的时候穿,小桃子本就粉嫩,穿上这件肯定更加可爱呢。”
她笑嘻嘻的将小氅交给侍女,让送去给周母保管。
众人脸上有尴尬的神色,结果锦盒的侍女刚想送去,被周子桑开口留了下来:“不必送去了,免得惹了老夫人伤心。”
舒琰疑惑的看着周子桑:“什么意思?不过给桃子送件小衣服罢了,为何会惹得母亲伤心?”
众人望着舒琰懵懂的神色,面上皆有不忍,渐渐的四下散了去。
桃子虽然年虽不大,却是舒琰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在南康还没嫁进周家的时候,经常是周母抱着桃子,舒琰跟在一旁照顾,感情绝对不比其他人浅,直至她最后拿出那件小氅,众人才意识到,原来舒琰竟还未得知桃子早夭的事情。
舒琰心中渐渐有不好的预感,众人散去之后,看着周子桑和南康的表情,舒琰抖着声音问:“怎么了?小桃子……难道不会再来帝都了么?还是……?”
南康嗫嚅了两下,抖着嘴唇就要承认,却被周子桑抢白:“桃子前些日子玩闹的时候不慎掉入湖中……没能救回来,过几日你去看看吧,你走了之后她经常念叨着要去看姑姑呢。”
舒琰震惊的来回看着周子桑和南康,终于在看到南康眼眶也通红的那一刻,重重的坐回身后的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白了一张脸的舒琰才流出泪来:“怎么会?怎么会呢?!”
周子桑叹了口气,站在他身旁的南康已经摇摇晃晃,他赶紧伸出手从腰后拦住她,心中开始懊悔在南康面前提起这样伤心的话题,竟惹得她费了这样的神思。
午膳时候各人心思迥异,周母看了看南康和舒琰通红的眼眶,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把目光转向了周子桑,周子桑无耐又怕周母误会,只好说是因为提到了桃子。
这一提不要紧,本来还开心的周母也红了眼眶,她深深的看了南康一眼,放下筷子,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舒琰见周母反应异常,心中有所怀疑,但怕是与南康有关,只好放在心里暂时不问。
餐桌上丰盛的摆了各色佳肴,几个人爱吃的菜都有,可见周母是放了心思安排了一番,对南康多少也有了改观,只是今日话题重提,恐怕她好容易压下去的那些怨念又要重新长出来。
周子桑轻轻拍了拍南康的手背,失意她不要放在心上,南康回给他一个惨淡的笑。
周母和舒琰对她的态度,她早已不放在心上,她这个人一向如此,你若无情我便休,舒琰和周母对她以怨报德,她便不会再将二人任何事情放在心中为难自己,她伤心的是,桃子因她而死,而她却还要主动放凶手逍遥法外。
其实再仔细想,周母对她的怨念也不是全无道理,桃子的死,云逸是最直接的凶手,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她,为了报复她,桃子才会被凶手盯上。
她自小接受皇家的教育,对任何人事都不得过分喜欢在意,因一旦她过分的在意哪一件人事,那便会成为击败她的软肋。她一直恪守这样的教诲,吃不过三筷,对人也从来不冷不热,然而嫁入周家以后,她却慢慢放松了警惕。
离开了危机四伏的皇宫,渐渐的以为自己也可以做一个普通人,喜欢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养一个可爱的孩子,然而桃子的死让她明白,只要她一天摆脱不了这个身份,便一天都无法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周母说的对,她以为自己是屈尊纡贵下嫁到周府,却不知对于周府而言,却是天降大灾,彻底打破他们一族人平静的生活。
南康怅然的叹了一口气,如今想这些又有何意义,她与周母是不可能亲如母女的,若是能形同陌路,只怕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回到书房之后,南康瞧着背对着自己看文书的周子桑,手里攥着一卷话本子,沉默的盘算。
距离云逸处斩还有整整十二日,在她的计划里,再有六日就可以将云逸换出来,然后慎王便可以带着她离开,至于沈晏……她犹豫了,因为她已经不想再放沈晏离开,他就像一颗未点燃的雷,埋在地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引来彻天动地的灾难,似乎把他留在帝都圈禁或者干脆杀掉更加保险。
可她毕竟已经彻底归政,远离了朝堂,其实沈晏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再管,真是从未这样纠结犹豫,话本子抵着她的下巴,她怅怅然叹了口气。
周子桑转身来询问的眼神望向她,她却只是不耐烦的别开了视线。
不多时十三来报慎王和沈晏的情况,从前日两个人来府中找他夫妻二人起,南康便要十三每日来报两个人的情况,今日沈晏不知为何出了宅子,似乎想在活动什么。
南康皱紧了眉头,看来这个沈晏还是想自己努一把力,自己去救自己的女儿,到底是怎样的父女情深,竟容不得云逸出一点差错?
“有没有去找自己的老部下?”
“没有,只是了解了一下云逸目前的情况,确认是否真的在牢中,其他并没见沈将军与别人接触。”
若说是因为多疑而确认,那还好一点。
南康拄着下巴想着,她出神看了一会儿周子桑,开口的时候十三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若我杀了你这个朋友,你道,你会如何?”
“嗯?”周子桑回转身来,目光温和的瞧着她:“这世间人各有命,人不能靠别人得救,人得自救。”
说罢,他无所谓的转过头去,继续看自己的文书了。
南康苦笑,当日处心积虑将这位人人爱戴的将军救下来,现在又时时刻刻想着怎样将这位将军除去么?
人生缘何如此复杂。
晚间十三来报替代云逸的死囚已经安顿好,南康不放心,带着银烛和画屏,避开在书房看书的周子桑,夜色茫茫中乘上了东去的马车。
巷子里晚间时分寂静无声,偶有妇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啼哭以及零散的犬吠,皆衬得夜色更加寂寞,更加冷清。
“吱呀”一声如划破裂帛一般撕开夜幕,不起眼的一户人家开了门,迎来了大襄最尊贵的客人。
走进前厅,南康掀开狐裘披风的帽檐,一张脸被丝巾遮了一半,只露出两双含情露怒的丹凤眼,厅中跪的几个人听到女人冷清的声音问:“人呢?”
“回主子,在后院。”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远渐紧,推开后院柴房的门,微微恶臭传来,南康微皱眉头,那人的脸被抬起,昏黄的灯光下南康眯着眼仔细瞧了半晌,对十三道:“仔细看也是十分像的,人在憔悴至斯的时候,谁还会仔细去瞧你眉眼是否清明?舌头拔了么?”
“已经拔了。”
“如此甚好,反正她本来也没几天话好说,死后落了一个厚葬,也总比之前死无全尸要强上百倍呢。”说罢,纯白狐裘的女子掩了面转身出来,淡淡的吩咐隐卫:“即使是将死之人也要对人家好一点,还有六日才送进牢中,何苦这个时候就将她关进柴房?若是还没送进去便死了,你们谁担这个责任?找一个房间给她好吃好喝的供着吧,毕竟将死之人,不要同她计较这么多了。”
“是。”
“还有,去把沈晏请来,让他瞧瞧这个人到底足不足以替代他的宝贝女儿。”
隐卫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深深的巷子千回百转,将天空切割成若干条块,然而无论哪条哪块看去,都有相同的月亮,和同样如华如练的月光,铺洒满地。
沈晏深夜被请至陌生的民宅中,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自己憔悴异常的女儿,刚想热泪上前寒暄,才发现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的异样——这不是云逸,虽然长得很像,却没有云逸身上被慎王浸淫多年而来的书卷贵气。
被带出那间房子,回到前厅之后,看到上座锦衣华服、隐藏在纯白狐裘中的女人,沈晏才明白过来,刚才他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前些日子南康提到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