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给她讲了个故事,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有个男孩喜欢一个女人,可惜他有女友;那个女人也喜欢那个男孩,但是她比男孩老,老很多。
这是一个很烂的前序,沈瑜听了个开头就不想再往下听了,但是她又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于是那个人又往下讲。
他们爱的痴缠,生离死别欲罢不能。
沈瑜问,然后呢?他们突破世俗在一起了吗?
那个人说,NO,最后女人回到自己的城市,通过相亲找了老公结婚生子,男孩留在北京打拼,后来和他的女友分手了,又找了一个门当户对豆蔻年华的女友结婚生子。
故事讲完了。
沈瑜问,就这样?
那人答曰:就这样。
沈瑜问,他们不是爱的痴缠吗?不是生死都不能别离吗?
那人笑答,谁能敌得过时间?时间长了,女的脸上长满了皱纹,他会惦念家乡的小女友,而她则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小男友弃她而去,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分手了。
沈瑜大笑,笑的不能止,她把自己笑醒了,醒来的时候,小护士在给她换药,非常疼,小护士开始还轻手轻脚,后来看她面无表情,就肆无忌惮地换药,还夸她:“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坚强的女人,换药这么疼你都不吭一声。”
“我吭一声会不疼吗?”沈瑜反问她。
小护士当然跟不上沈瑜的语言节奏,于是她换了一个话题:“你弟弟真好,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大概哭掉了一水缸的眼泪。”水缸这个计量单位用来计量眼泪水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小护士不是缺心眼就是蠢得可以,哪家的弟弟会为姐姐这么哭,除非恋姐情节,那也是变态,不正常。
沈瑜眉毛动了动,轻轻拍拍小护士的手:“你轻点,疼死了。”
小护士讶异地说:“药换好了呀,你还痛啊,痛感神经怎么这么后知后觉?”
小护士端着换药的瓶瓶罐罐走了,沈瑜躺在床上,有点饿了,伍班昨天才把他父母送回上海,他们年龄都不小了,总是住在宾馆不适应,沈瑜好说歹说让他们先回去。
她看看表,该是伍班送饭的时间了,这段时间伍班把她的喂得有点挑嘴,医院食堂的饭不愿意吃,只吃伍班做的。
她等了半天,伍班没来,来的是边江,提了一个保温桶,他刚打开保温桶盖,沈瑜就闻得出来里面是皮蛋瘦肉粥,边江怕葱花放在桶里闷黄了,他用保鲜袋装了一点,然后撒进去。
整个房间都喷香,就是这股香味打开了沈瑜对俗世生活的向往,边江盛了一碗出来,就坐在床边,神情自若地舀了一勺递到沈瑜的嘴边,既然他这样自然,沈瑜也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吃下去,粥熬得很粘稠,瘦肉放的很多,皮蛋放得少,边江怕皮蛋会含铅。
喂着喂着,边江问:“听说你要卖了公司回上海?”
“恩,暂时先交给老谢打理,如果他有资金的话,可以考虑。”
“什么时候走?”
“能走的时候。”
边江不说话了,继续喂粥,沈瑜一连吃了两碗,边江默默地收拾碗筷,放进袋子里,提着它对沈瑜说:“我走了。”
“恩。”
然后他就走了,其实沈瑜想跟他说,粥很好吃,谢谢。但是又觉得说出来对他们的关系得不到改善,也没有意义,还不如不说。粥能温暖她的唇,她的心,但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谁知道,过不了三分钟,边江又折了回来,大概是跑回来的,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说:“不走行不行?”
“我现在还不能走。”沈瑜笑着答他。
“不要回上海好不好?”
“这个不是你能决定的。”
说完这个话,沈瑜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折磨到这个小男生了,他的眼睛通红,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年轻的小男孩连胡茬都感觉这么新鲜,像刚长出来的嫩草。他最近瘦了很多,是因为沈瑜,他的眼睛都凹进去了,是因为沈瑜,他漂亮的眼睛里面的光是痛楚的,也因为沈瑜。
边江受到的伤害,是能看得到的,但是沈瑜受到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撞车的那一刹那,到底是清醒还是喝醉了,她自己清清楚楚。
所以,她冷静地看着边江又一次提着保温桶离开了,他关门的声音很沉重,沈瑜笑了,她只能笑,不能哭,哭了算什么呢,谁是谁的谁?
吃饱了,她想下去走一走,可惜她不能走,她央求刚才来给她换药的小护士把她送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呆一会,等会她会让伍班过来送她上楼。
小护士很奇怪地说:“你为什么不让你弟弟来带你下去,我抱不动你!”
“他走了。”
“没有,他在门外。”小护士手指着门外,沈瑜侧了侧身体,往门外看,什么也没看到,她叹了口气:“那你让他进来。”
边江低着头跟在小护士的后面进来,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小护士把轮椅推到床前,边江弯腰把沈瑜抱起来,放到了轮椅上。
沈瑜坐稳了之后,抬头看到边江的眼,他的眼圈红了,他对她说:“你好轻。”
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她快死了也哭,醒了也哭,现在轻了也哭,沈瑜拍拍他的手背:“走吧!”
大概小护士从来没见过这么暧昧的姐弟,她张着嘴站在病房里看着两人走出了病房。
傍晚时分,9月初的天气很宜人,夕阳把云朵染成了粉红色,一撮一撮的在天空中,形成奇幻的美景。沈瑜坐在那片天空底下,光着脑袋,肉红色的狰狞的疤痕,苍白消瘦的脸庞,粉色的光影下,有种倔强的冷冽的美丽。
边江没见过这样不掩饰自己伤口的女人,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花园中来来去去的人都对光着头的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你走吧,我坐一会。”她对边江说,边江点点头。
但是她坐了很久,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边江还在,他远远地坐在一个石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沈渝想起她跟张小好说过的一句话,时间能杀死所有的东西,包括你现在和伍班爱的死去活来,包括你对吴昕然的万般亏欠,时间都会将这些慢慢淡化,直到他们在你心底没有任何感觉,什么痛苦和深爱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成沙砾灰尘,被风扬去,什么都不是。
因为那时她没爱过,所以她不懂,时间也许会淡化很多东西,但是现在呢,痛苦的是现在,谁也没有一个控制时间的机器,能将时间加快,将现在的痛苦飞快地遗忘在昨天。
沈渝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自私的了,因为她也尝到了痛苦的滋味,不然她不会喝醉,不会撞车,不会被剃光头发,三千烦恼丝没有了,她却不想修行了,因为人间有爱,爱的时候是最美好的时刻。
她向边江招招手,边江冲她跑过来,蹲下来急切地问她:“怎么了?冷不冷,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戴一顶帽子?”
沈渝注意到他的手上有个纸袋,她拿过来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一个帽子一顶假发一条丝巾,他等待沈渝需要什么他就拿出来什么。
他很体贴,他的细心超过了他的年龄,被一个人时时刻刻关注的滋味是幸福的,她伸出手放在了边江的脸上,感觉他颤抖了一下,沈渝笑了。
边江像条温顺的宠物狗,仰着头,热烈地看着沈渝。
爱情是美的,可是爱情为什么是美的呢?因为它蒙上了一层痛苦的面纱,如果两个人能一直无忧无虑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过不了几天两个人就要打架说不定还会分道扬镳,就要像沈渝和边江这样,想在一起又不能在一起的,才充满了诱惑,诱惑地边江家乡有个年轻的小女友,都还想赖在沈渝这个秃了头的老女人身边。
沈渝突然想和他聊聊他的女友,她说:“说说看,你的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边江的眼中有片刻的呆滞,好像一只狗正叼着一根骨头吃得畅快淋漓,忽然骨头被抢走了又被扇了个耳光的样子,很挫。
他想了半天:“什么女朋友?”
这样就不好了,欺骗在沈渝的字典里是非常令她愤怒的东西,她从他的脸上抽回手,脸色变得冷峻起来。“现在的年轻男孩子都这样吗,家乡有个女朋友还要在外面招惹别的女人?”
边江的眼神还是很呆,他直直地看着沈渝,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说我有女朋友?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女朋友告诉我的。”沈渝的眼神在告诉他,铁证如山,你跑不掉了吧!
边江站起来从裤兜里掏手机,用颤抖的手在通讯录里翻了个遍,没有找到除了同学同事以外的女孩,突然他用手拍了一下头,飞快地拨了个电话,然后把电话递到沈渝的耳边。
沈渝疑惑地喂了一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脆蹦蹦的快乐的女声:“嗨,哥,干嘛?”
“是她吗?”边江问。
沈渝还没听得太仔细,边江把手机拿过来,冲着电话突然大吼一声:“边晴,是不是你跟沈总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边晴尖叫了一声,迅速地挂了电话。
边江收了线,蹲下来,扶着沈渝的轮椅,语无伦次:“是边晴那个死孩子,我没女友,近亲不能结婚,我爸妈也不能同意,她老是冒充我女友,吓走了好几个女生。”他说的乱七八糟,沈渝的眉眼渐渐柔和起来,她的唇边开始有了浅浅的笑容,但是立刻又板起脸来厉声问。
“到底吓走了几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