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这样歇斯底里地为你哭泣是一种什么感受?感觉被重视着,感觉被爱着,感觉被需要着,感觉不孤单了,感觉很好,被别人的眼泪水浸泡的感觉居然很好。
沈渝想,不管那是个什么孤魂野鬼在房间的不知道什么角落哭泣,只要眼泪水是为她流的,总是幸福的。有些人可能死了之后躺在殡仪馆的大厅里才能得到这样的哭泣,可惜已经听不到了,所以沈渝觉得很庆幸,她能在她活着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哭声。
这是很好听的摇篮曲,沈渝闭上眼睛,随着抽泣哽咽嚎啕一阵一阵一波一波的浪潮,很快要睡去了。
这时,有一滴温热的眼泪水滴在了她的脸上,有声的变成了有图画的,沈渝睁开了眼,要不是她躺在床上动不了真的要被吓得从床上弹起来,她的面前真的有一个鬼,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流着眼泪拖着鼻涕,面目狰狞表情悲伤,站在她的床前,肩膀耸动。
沈渝终于辨认出,这是边江,浑身散发着馊水油的味道,脸上也泛着油光,他伸出手想去摸摸沈渝的脸,也许是不敢,又缩了回去,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继续大哭。
“我没事,别哭了。”沈渝说,但是她的声音跟边江的哭声比起来太小了,她阻止不了边江的哭声,她不懂她已经醒了为什么他还要哭,她又不是他撞的,又不让他赔钱,最主要他在西安还有女友,他缘何要哭的如此伤心。
终于,伍班走进来了,沈渝对他说:“让他回家吧。”
伍班弯下腰来,拍拍边江的肩膀:“回去吧,沈渝醒了就没事了,回去洗洗澡换换衣服好好睡一觉。”
边江走了出去,伍班回头看门轻轻合上,对沈渝说:“知道吗,他自从你送进医院后,就没离开过,没刷牙没洗脸,起初你没过危险期的时候连饭都不肯吃,他对你,绝对超过了同事之间的感情。”
“那他这几天也没上班?”沈渝突然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伍班不禁失笑:“这是重点吗?”
“不是吗?”
人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怎么也有点人生感悟,沈渝跟伍班说她在昏迷中看到的东西,那些无数个自己,还有最后把她唤回来的那声呼喊:“有人对我说,我爱你,然后我就醒了,醒了以后我就看到了你的脸。”
伍班正认真听着,听到这里大惊:“你不是打算向我求婚吧!”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大笑,两个并不擅长讲笑话的人把自己逗得咯咯直笑,沈渝身上的管子都笑得直抖。
伍班伸手扶住了沈渝的管子:“我想呼唤你的人应该是现在蹲在门口的那个。”
“他还没走吗?”
“他不会走的,我赶了他无数次,他都不肯走,沈渝他那么执着,你为什么不给他机会?”
“他有女友我怎么给他机会?”
总是有太多的问题,如果用了勇气,却还有现实中的问题,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我想去桂林啊我想去桂林,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我想去桂林啊我想去桂林,可是有了时间我却没有钱。”
人生很难圆满,顾到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两情相悦的时候有各种阻力,等到没人没事阻隔了,两个人却各分东西了,反正就不能一直好好的。
伍班也没了话说,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回去吧,明天是不是还要上班?”
“你这里没人怎么行?”
“门外不是还有一个吗,你回去吧。”
伍班走了,他很疲惫,这几天也没有休息好,沈渝出事的时候他很紧张,他已经亲手送走一个吴昕然,不想再把沈渝也送走了,就算沈渝还那么冷漠地对他,还无声无息的在那个房子里,但只要她活着,一切都好。
伍班走出门口,边江还坐在门外走廊的长椅上,这么多天,他夜里伍班不走的时候他就睡在这儿,伍班回去了他就睡在沈渝病房的沙发上,伍班每次让他走,他都说:“回家也睡不着。”
他能这样,一定是对沈渝有很深刻的爱,但是对于他还有一个女友的事实,伍班却怎么都想不通,他想是不是沈渝弄错了,人的心怎么能有这么大,这边这样死心塌地撕心裂肺地对待着沈渝,那边还挂着一个女友。
伍班摇摇头,不再劝他,个人的修行个人顾,他也管不了。
沈渝后来睡着了,住院真好,天天都能睡觉,天天都能睡得着,她刚刚才睡过一个那么长长的觉,现在又困了。
睡梦中,她感觉到边江进来了,他趴在她的床前,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现在沈渝的手脚还不是很灵敏,她没办法及时甩一个耳光给他,所以只能由着他。
她很多年前看过一个电视剧,琼瑶奶奶的《情深深雨蒙蒙》,依萍从黄埔大桥上跳下来,醒来的时候何书桓也是这样胡子拉碴死了几回一样握着依萍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琼瑶奶奶看到这场戏当时拍板以后琼瑶戏的男主角就找古巨基演。后来,沈渝再也不看电视剧。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再有才的人老了,才气都会渐渐流走,原来多么好的一本《烟雨蒙蒙》愣给改成如此狗屁不通青春痛楚抗战励志爱情虐情家庭伦理大剧,一个好好的电视剧为什么把所有的元素加进来,就像一个人的生活,什么人都要拼命地往里面挤,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条件。
沈渝睡的昏昏沉沉,睡着了还在胡思乱想,可见,边江在她的心里有多重,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里占得空间越大,等他离开时,心就会越空。
沈渝再一次醒来,是在她妈妈的泪水中醒来的,她看到了妈妈头上的白发,她是一个很少跟着别人的哭泣一起流眼泪的人,但是今天妈妈的眼泪让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是一个不孝顺的女儿。
她的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毕业了不回上海,一定要留在北京,那时候她以为是为了爱情,现在看来,她只是任性,她只是自私,她觉得她不需要任何人,别人也不需要她。
这个世界上,也许其他人都不需要她,但是她的父母却是真真切切地需要她的。
母亲这个词,现在变成了人们煽情的代名词,母亲都在的时候,只是一个电话,一个沉重的包裹,一声声的叮咛,或许我们还不耐烦,等到他们死了,会写文章的就在网上写几篇小酸文悼念一下逝去的父母,末了,文章的末端写几句,妈妈,我爱你,爸爸,我爱你。
父母就是拿来缅怀的,拿来煽情的,拿来当作催泪弹的,活着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沈渝伸出一只能动的胳膊,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在她的耳边说:“等我好了,我就回上海。”
妈妈的眼睛里有惊喜的泪光:“那你的公司怎么办?”
“公司可以关掉,有什么比和你们在一起更重要?”
她妈妈肯定在怀疑沈渝是不是把脑子撞坏掉了,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医生,伍班扶着白发苍苍的她的爸爸,看着沈渝微笑。
只要下了决心,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沈渝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公司的人陆续地来看她,在她昏迷的时候,他们已经来过了,沈渝对他们说:“看过一次就行了,不用再来了,遗体告别也就一次就行了。”
老谢惊奇地说:“沈总,你怎么会开玩笑了?”
“等我出院,我把公司交给你了,如果你想买下来也行,暂时没有资金,就算我的投资。”
小郭说:“这个玩笑更好笑,哈哈哈。”
老谢的脸有点绿:“沈总,你是不是想开除我?”
沈渝扭头看床头柜上的桌子,她的脑袋被撞开了,头发剃得一根都没有了,医生得方便缝针就顾不得她的美观,没了头发包着纱布,她真的很像女魔头吗,这么温柔这么豁达的提议,也把老谢吓成这样?
“你考虑一下,回公司拟个合约。”
这个消息,在沈渝工作室像个炸弹一样炸开,人们奔走相告,沈总被撞的精神分裂,打算分了公司她回老家生儿育女去了。
谣言四起的时候,边江正在画一个设计图,手一抖,碳素笔飞了出去,他们的距离本来就够远了,这样下来,永生都没有见面的可能性。
病床上一天,地上一年,沈渝今天拆纱布,纱布一拿下来,脑袋上都觉得冰凉,她转过头问伍班:“现在是什么时节?”
“9月2日。”
“怪不得,有点凉意了。”
伍班手里拿着一条丝巾,准备等医生检查完给她披到她的头上去,沈渝笑着拒绝了:“别遮挡,人刚生出来,不也是光着脑袋。”
“至少脑袋上没疤。”
“挡起来它也存在,只是别人看不到而已,自己却知道的,还不是自欺欺人?”
沈渝撞了车,为人更加超脱了,但这种超脱,并不拒人以千里之外。
沈渝的妈妈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触到了那个疤痕,又颤抖着把手缩了回去。
有个人一直站在门口,像个小偷,鬼鬼祟祟地看着,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这段时间沈渝的妈妈在医院里进进出出,每次都能看到这个小男生,他的眼睛亮亮的,闪着光芒,只对着沈渝闪烁。
这个光芒,沈渝的妈妈从来没在伍班对沈渝的眼神里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