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渝消失很久以后的第一天上班,办公室的桌上堆满了让她签的文件,还好她的员工已经习惯了她这样,这世界上还有人喜欢被别人遗忘。
她埋着头签文件,听到她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然后在她的桌上放了一杯什么,沈渝等待那个巧克力的香味飘过来,但是并没有那个味道,她抬起头,是她的助理小郭,站在桌前。
“有事吗?”
“没事,您刚才让我进来拿签好的文件的。”
“哦。”沈渝把签好的文件递给她,小郭走出了办公室,她看着桌子上的那个水杯,里面是白开水,沈渝以前从不喝任何饮料和有味道的水,所以小郭给她的只能是白开水。
她在等什么?热巧克力?沈渝对自己冷笑。
她太久没来了,所有的人都找她,一个上午她的办公室里来来去去很多人,沈渝不经意地觉察出,她没有看到边江,她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又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她跟自己做着斗争,做没有必要的挣扎,不知道她的内心是赢了还是输了,因为当小郭又一次进来的时候,她问:“没看到边江?”
“哦,沈总,边江回西安了,走了半个多月了。”
“为什么?”沈渝立刻问,快到自己都愣住了。
“说是他母亲生病了吧,开始他只请了三天的假,后来又打电话来补假,请了一个月呢!”
“他母亲生病了吗?什么病?”
“我不知道,他没说。”小郭奇怪地看着沈渝,可能她眼里冷漠地沈总也会关心自己的员工是件挺奇怪的事情。
小郭出去了,沈渝靠在椅子上,她的脑袋有点发烫,好像真的生病了,胃里面空落落的,绞着疼,她看着前方透明的玻璃窗,她的员工们在外面热烈地讨论着中午去哪里吃饭,为什么别人一日三餐,她却粗茶淡饭,他们值得高兴的事情那么多,而她却没有。
一顿丰盛的午饭,可以让一个人快乐,那时沈渝觉得很无聊,但是她现在觉得一杯热巧克力也足以让她高兴起来。
完蛋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沈渝摸摸自己的脑袋,提起皮包站起来,那么多天没来积攒的工作一个上午就可以做完,看来这个工作室没她经营地也很好,她扶着桌子艰难地往前走,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如此地虚弱,仿佛一下子就能晕倒。
她走到工作室的大门口,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想和大家说她走了,但是他们仍在聊天,讨论,做自己的事情,她做他们眼中的游魂太久了,现在仿佛就算借尸还魂,也是另外一个生命,他们已经全然不识她了。
她的胃空的厉害,心也空的厉害,如果她的胃以前没有被填饱过,如果她的心没有曾经有过一点东西过,也许现在没有这种空空如也的恐惧。
沈渝走在大街上,正午时分,太阳很大很刺眼,她忘了带遮阳伞,她的肤白胜雪,多半是白天不出门悟出来的,她用手罩在她的眼睛上,抵挡住那猛烈的阳光,她走了很久,突然发现她忘记开车了,她把车放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里,就这么往家里走着回来了。
她暮然回头,这是一条长长的大街,长得看不到头,她已经走了大半,街上没有人,烈日当空没人像她这样在太阳底下奔走,她扭头看着街边商店橱窗里的自己,为什么失魂落魄?
她想喝点水,手提包里没有水杯,丢在了车上,她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便利店能让她买到水,她像一棵沙漠里的仙人掌,明明已经坚持了很久,很耐渴,但是却在暴雨来临之前把自己渴死了。
她找了个有遮雨棚的商店门口站住,她拿出了手机,极快地速度就拨通了边江的号码,她的问问他,为什么不跟她请假,一个月的长假得由她这个老总批准才行,她得质问他,批评他,她也可能问候一下他的母亲,如果病很严重,她还可以给他发一点补助津贴之类的,总之,是因为工作,是因为同事才打这个电话。
她一边给自己洗脑,一边把电话放在自己的耳边,她的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怕心会从胸膛里跳出来。
电话接通了,沈渝还没说话,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喂,哪位?”
沈渝愣住了,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女生疑惑地喂了好几声,沈渝才轻轻说:“喂,我是。”
“哦,你是沈总?边江北京公司的沈总?”那个女孩抢着欢快地说。
“你怎么知道?”
“他的手机上有啊,通讯录上,沈总两个字。”
沈渝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不再那样地跳动,沈总,她在他的心里只是一个沈总,不过是一个大男孩的一时兴起,她却巴巴地折磨了自己那么多天。
她想挂了电话,但是她听见自己不由自主地问:“你是?”
“我是边江的女朋友,您好沈总,请问你找边江有什么事吗?”
接下来,沈渝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像跟女孩说关于他们公司有福利的事情,父母生病了可以报销百分之二十五,女孩很惊喜很意外地谢了又谢。
挂了电话,沈渝重新审视橱窗里的她,那么瘦,那么苍白,那么无趣,一个逐渐在孤独中老去的女人,一个永远活在茧里变不了蝶的毛毛虫。
边江,在西安有个可爱的女友,却在北京招惹一个已经34岁的女人,这对他就是一个游戏,是一个喝醉了的夜晚的游戏。
她顶着骄阳,继续行走在大街上,她不可抑止地想起了边江发烧的那天,他的手心灼热,他的呼吸也滚烫,他痛苦地对她轻喊:“我喜欢你,真的,真的!”
真的吗,那也是游戏吗,一个青春和逐渐年老之间的游戏,只是看谁能玩得起。
沈渝悲哀地发现,她可能有点心动了,她自认为心如止水,其实是不堪一击的,她太久没有受到爱的眷顾,哪怕是一点点错觉,她也信以为真。
太阳晒得头昏眼花,口干舌燥,她听到知了像是在她耳朵里鸣叫一样,撕裂一般的声音,她看见身边就有一个咖啡馆,于是她推门进去,找了一个沙发卡座,把自己扔进去,对拿着菜单的服务生说:“一杯热巧克力。”
热巧克力却是苦的,一点也不好喝,不是她以前喝的那种味道,她把服务生喊过来,对他说:“这个巧克力味道不对。”
“哪里不对?巧克力就是这个味道的。”
“不对,太苦了。”沈渝坚决地告诉他。
服务生狐疑地端起沈渝的杯子闻了闻:“你以前喝的是不是加了牛奶加了糖?”
是吗?沈渝不知道,服务生又说:“这个是纯的,所以会有点苦,没有加牛奶和糖口感好,你要不要加?”
服务生把加工过的巧克力又端上来,沈渝喝了一口,就是这个味道,原来边江加了那么多东西,才让原来并没那么美味的东西变得美味起来,那美味已经不真实了,是假的,添加了很多东西的假象。
那杯巧克力放在桌子上,凉透了沈渝都不想再喝一口,她把卡座里的窗帘拉起来,半躺在沙发上,睡了整整一下午,她第一次在外面睡着。
到了晚餐时分,咖啡馆里开始热闹起来,隔壁卡座有很多男男女女,吵吵闹闹地点单,打闹,他们喧哗的声音一直钻进沈渝脑袋里面,她几次撩开帘子想狠狠地吼过去,但是想了想,这本来就是餐厅,又不是宾馆,没理由静悄悄的,该走的是她。
她结了账,在服务员奇怪的注视中离开了咖啡馆。
她在他们眼中肯定是奇怪的,一个女人一个下午就点了一杯热巧克力,占据着一个卡座睡了一整个下午,这样的女人不是太寂寞就是刚刚被抛弃。
沈渝睡得大汗淋漓,而咖啡馆里的空调又打得太冷,她的汗凉冰冰地把衣服打湿了,黏在后背上,夏天湿黏的风吹来,沈渝想象那些汗能结成盐粒,贴在她的皮肤上,把她变成一条咸鱼。
她走回了家,走了多久都不记得,她的手机好像一直在皮包里吟唱,也不知道她用手机做什么,从来都不接,等到用的时候才去打一打,她听着她的手机一遍遍唱着一首很孤单的情歌,这个铃声也不是她设的,是上次边江说她的手机铃声太单调,于是给她设了这一首情歌。
情歌是唱给情人听的,像她这种形只影单的女人,听来这种音乐做什么?
她好容易才走到楼梯口,扶着墙缓缓地往上走,她觉得很累,她用力地咳嗽,唤醒声控灯,然而她却觉得灯岁亮了但是怎么没有以前那般明亮?
她抬起头,看见,楼梯上站着一个人,背着一个大背包,穿着蓝色的短袖T恤,一脸的汗水,连头发也湿了,甚至他的衣服的前襟也被打湿了,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沈渝眯着眼打量着,想看看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个人突然说话了:“你打电话给我的?为什么后来我打给你你不接?”
哦,原来他是边江,他可爱的小女友告诉他他北京公司的沈总打电话给他的,可是,为什么她要接电话呢?
沈渝走上楼,绕过他身边,像是没看见他,像是没听见他,其实她看见了,她看见边江似乎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