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公哪里知道,这凛寻根本不把这种考验放在眼里,他刚刚靠在栏上,一首小诗就已经成型,不过需要加工一下,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赏花宴上的女眷们估计早就离开园子,躲到房里休息了,而远处的嬉闹声告诉他,年轻的女孩子们还没有离开,那他的婉桑自然也会在其中,婉桑虽然体弱,却不是个爱抱怨娇气的女孩儿,她宁愿忍着跟大家一起行动,也不会只顾着自己,让周围的人跟着牵挂。他刚才入座的时候就算好了,走到栏边,只需要九步。多一步,少一步,都会暴露出他的意图。
凛寻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两步,停了一停,将腹中的诗整理加工了一下,他几乎没有停顿,又缓抬起脚步,慢慢的往栏边走,满座的人都注视着这个敢九步作诗的年轻人,他诗作的质量已经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一开始因为对这个长相过于英俊的青年有些偏见的人,这时也稍稍收起了嫉妒心,攥着拳头,等他开口。他仍没有开口,而是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完九步,将手轻轻搭在栏杆上,端着酒杯,眼睛目视着远方,若有所思。
穆公这安排的七步作诗本来就是要给这群年轻人的下马威,好好的给这些年轻人一点儿苦头,让他们在真正走上仕途的时候,让他们意识到生活中处处都是挑战,即使是这样轻松愉快的宴会,也要处处小心,时时警惕,就像当时遭受死亡威胁的曹植一样,时刻保持这样对死亡的认识。可是凜寻这小子却打破了他的计划。这穆公也是个惜才之人,听到凜寻毫不畏惧的口气,更想见识一下这个英俊少年是否像他的老师和学生们口中所说的那样才思敏捷,文笔优雅。打破常规,也未尝不可。
简璐明一开始还担心他若真是作出了好诗,会把自己比下去,心里着实捏了一把汗。见他站住了,以为他是黔驴技穷了,脸上逐渐流露出不屑。他孤芳自赏惯了的,来到京都之后,他就多方打听过了这些个比较有竞争力的对手,他也听过文凜寻的文名,不过这姓文的非常低调,除了课堂上行的文章和诗作,竟在市面上见不到踪影,他想,穆学士也太难为人了,那七步作诗的曹植,是因为有死的威胁,可现在美酒嘉景,心早就散了,哪会七步作诗,九步恐怕也很难,不过多亏这次他早有准备,又没有命题,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他也在心中给自己的诗润色。而直性子的江崇年却忘了一忽儿就轮到自己了,一脸期待的等着凛寻开口,还不忘侧着头嘱咐一旁的齐嘉轩做好记录。
“杏帘招客相对饮,凭栏倚望有山庄。”他略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菱荇轻浮鹅儿水,桑榆长栖燕子梁。”他看到远方的人正从另外的一条路移动,心中有些失望,就听到刚才他一直关注的小道上的三个人影,待他定睛细看,那中间走着的,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婉桑吗?
只见她耷拉着脑袋,似乎不怎么有精神,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楼上,正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还是一旁细心的陌生小姑娘,发现了他。在婉桑耳边说了些什么,婉桑忽地抬起了头,正和他四目对视,只见她脸上浮起一丝笑容,眼睛也开始闪着晶莹的光芒,他真恨不得马上冲下楼去,最后的一点儿理智将他拉回到这里。“一畦青葱春韭绿,十里遥闻桂花香。盛世和暖无饥馁,织妇耕农盼日常。”
待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楼下时,婉桑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只得转过身来,举起酒杯若无其事的饮尽杯中酒。
“好好,好一个盛世无饥馁。文桕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一向低调的恭王爷开口赞道。他雄厚的男低音,在整个房间里回响。
“恭王爷过奖了,凛寻不过是随性而发,不足挂齿。”其实他刚才听到庐陵说织布工人们的辛劳苦楚,心生怜悯之情,刚才远眺的时候,正好看到远处的村庄白烟袅袅。就拼出了后面这几句。
“贤侄,本来我还担心是不是为难了你,不成想,原来是我低估了你,早知懂啊就不让步,七步做出来。”
“是晚辈造次了。”凛寻说道。心思却挂心着刚才的婉桑。看婉桑满面通红,又和珉琴他们她们在一起,应该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江崇年也凑了过来,拿着刚才齐嘉轩作的记录:
杏帘招客相对饮,凭栏倚望有山庄。
菱荇轻浮鹅儿水,桑榆长栖燕子梁。
一畦青葱春韭绿,十里遥闻桂花香。
盛世和暖无饥馁,织妇耕农盼日常。
问道:“你这首诗可有名字?”
“远望。”他随口编了个名字说道。
“江某以前只是听说曹植会七步作诗,权当是世人虚传。今日见阁下九步作诗,想虽不及曹植艺高,也是个极为难得的人才。”
“江兄真是过奖了。”凛寻不善于应付这种人,却不知懂啊怎么才能让他离开。正在这时,听到武泉打断众人的恭维和佩服,说道:“既然凛寻九步作诗,那是不是要一视同仁呢?大家都九步作出诗来吗?”武泉的紧张,正好救凛寻于水火间,他这一问,一下子把在座的人给拉回到了现实中来,他们要面临的现实就是要不要九步作诗。
“穆某也不难为大家,九步作诗是规矩,不能变,不过大家不必强求应景。”
一听放松了要求,平日里都喜欢附庸风雅,作上几首娴雅小诗的靖王爷和康王爷也都摩拳擦掌的准备一试身手。更不用说现在已经心服口服的江崇年他们。
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记录了,康王的冷雨夜还不错,和大家分享一下:
深庭狭巷长日静,浮光暗影掩婵娟。
绿蜡红梅春犹卷,冷雨凄凄夜未眠。
凭栏低眉垂绛袖,倚石闲卧护青烟。
翘首常立东风里,顾盼花期应解怜。
宴会上杯盏碰撞,觥筹交错,没多时,就醉倒了一片,一开始皇室们还端着架子,有所收敛,几杯酒水下肚,他们就都飘飘然,贵族气势全无了,而受邀而来的学子们,也是谨慎小心,生怕留下不好的印象,谁知酒过三旬,就已经和亲王皇子们打成了一片,他们各自寻找到了赏识自己的靠山,为自己的仕途埋下了一颗定心丹。是遇到了伯乐,从此能够千里奔驰,不因日食一旦粟米而挨打,受歧视,还是和魔鬼签订了卖身契,那还要走着瞧。这便是成长所要走的路,无论你原来属于哪个小团体,终将会解体,而你需要一个更为强大的团队,靠山,让你在成长的道路上,不断的攀升,你可能会在哪一步没有踩稳,滚落山崖,那也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一条道路是安全可靠,没有危险的,你选择了的靠山并没有如你所想时,你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会儿就已经分成了较为明显的两大阵营,一个是追随者庄王,低声下气,肯为他效犬马之力的人,另一派则是不等他们做出选择,就早早的向他们伸出橄榄枝的恭王。
凛寻从庐陵口中的话语中,听出了这其中的奥秘,可是他没有过早的作决定,因为想要逃离文府的他,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伯乐,他需要又有个真正有实力的靠山。若真是要和魔鬼做交易,也未尝不可。
凛寻最终选择了一醉方休,他还从没有和释炚他们如今天这般畅怀大饮,这样将自己的伪装卸下来,给自己些许的放松,他不用去解释什么,他们也不会问自己什么,一切的话语都化在了这清澈而苦涩的酒水之中。释炚看着凛寻这样放肆的狂饮感到有些担心,又想到喝酒误事,武泉又是一条筋的陪着一通猛灌,生怕俩人醉后惹事,就没有跟着继续喝,反而悄悄的将两人旁边的酒壶里的酒给换成了茶水,可是喝出味道不对的武泉,又跑到后面,包来了整整一大罐酒,也不往酒壶里倒了,直接往碗里倒。看来这武泉真是喝高了,凛寻似乎也喝到了极限,趴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释炚可不能让他把今天好不容易展示的风采因为一时的放纵就化为乌有,便趁着大家不注意,吩咐阿德去牵马,又拖着武泉向穆公打了声招呼,便把两个如烂泥般的醉汉给放到了马上,一阵折腾之后,才上路,他故意选了一条人少的道,直接将两人送去了寒山书院,武泉这个样子回去的话,一顿暴打是免不了。听着武泉毫不知情的鼾声,释炚轻笑了一声。武泉今天非常义气的给凜寻挡酒,谁知他这一挡不要紧,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众人见他挡酒,本来要和凜寻喝的酒没少,也顺道的和武泉淘气了近乎,结果只要和凜寻喝完,就转向武泉喝,两人现在都趴在马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倒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释炚坐在马上,阿德牵着另外两匹驮着睡的跟死猪一样的两个醉鬼,一路往书院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