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靠了一些，让自己的背陷进绵软的沙发垫里，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因为短时间的接触，说实话，他跟刘仁之间肯定不会再是纯粹的陌生人那种冷漠，特别是他有个热情好心肠的太太，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抹了把脸，摘掉脸上的黑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因为有了第一次，所以第二次，他又开始在犹豫，该不该杀掉刘仁。
如果不杀掉他，那他只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制造一次假的死亡现场，刘仁肯不肯离开他的女儿和妻子，也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
如果三个月之内不能顺利完成任务，那么他将会有非常大的麻烦，什么麻烦他预测不了，三年前，老二因为没有顺利完成任务，被组织放弃了，直到今天都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或者是直接放弃任务。
然而放弃了，就证明你没有能力，那个下场，也是非常惨烈的。
他觉得十分头疼，不断地在理智和感性之间挣扎。
在咖啡厅里坐到了临近黄昏时分，他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发出一声奇特的蜂鸣声。她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写着十六。
他犹豫了一下，想起今天早上在阳台上看见的对面那个女人，正要伸手接通，电话却忽然自己断了。
他愣了一下，扭头透过咖啡店的透明玻璃窗往外看去，却看见十六坐在对面那家露天餐厅的一个位置上，笑着朝他扬了下眉头。
渐渐的到了下班高峰期，路边车来车往络绎不绝，一辆车阻隔住了他的视线，过了两秒钟再看向那个位置时，十六已经消失了。
十六真的跟他一起来了这里，然而在看到她之前，他完全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两个杀手接到同一个城市的任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直觉有些不太对劲，拾起手机给十六回了个电话，然而她已经关机。
那么，很有可能是组织发现他上次根本就没完成任务，所以特意派了十六来监视他。
十六跟他的关系很好，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他带着她一起完成的，他们每个人在出道之前，都会有训练课程。
十六到底是个女人，而且出道的时间太晚没有什么天赋，所以出任务实际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他几乎是手把手教了她一个月要怎么观察，怎么接近任务对象，怎么挑选最合适的机会下手。
第一次杀人的瞬间，十六哭了，他眼睁睁看着她哭了。
凭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和十六的性格，他很明白，十六不知道自己这次在做什么，以为只是纯粹地来辅助他完成任务。
这次的人他必须杀，组织在派人考验他。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盯着空白的电脑屏幕又发了会呆，手机五点钟的闹铃一响，他深吸了两口气，随即起身到路边等公交，坐车回家。
今天到家门口时，刘仁的车子已经停在了楼下，比往常更早一些。
他肯定发觉了异常，所以才会打破自己的作息规律提前回家。
对门的大门仍旧是打开的，从里面传来一阵糖醋排骨的香味，刘仁的女儿正在客厅里自己乖巧安静地叠积木玩，听见他开门的动静，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跑到门边。
“周叔叔，你来我家吃饭呀！”
“好，叔叔放一下包就过来。”他伸手摸了下孩子的头，朝她笑了下。
他转身的瞬间，暗暗做了个深呼吸。他实在不想再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就杀人，让他觉得自己跟组织的那些高层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杀人这件事本就是没有任何人情味的事。
昨晚的梦告诉他，如果不退出组织，他渐渐的就会变得跟那些人一样，下一个阿四也会在他自己的手底下出现。
然而致命性的习惯在他思考的瞬间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他已经在后腰和脚踝处分别放了一把枪和短匕首。
没有退路，十六的命此刻也在他手上捏着。
转身再走到刘家门前，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微笑着看着懂事的孩子替他拿来干净的拖鞋。
“再等十几分钟，还有一个菜。”刘太太一边炒菜一边扭头笑着朝站在玄关处的他道。
“好，不急，我还不饿。”他低声回答，“刘大哥呢？”
“好像是在楼上吧，刚刚我听见他上楼去打电话了，可能是公司有事还没处理完。”刘太太盛起了排骨，背对着他洗锅，模模糊糊答道。
十分钟的时间，够了。
这次不用枪，他打算用刀，但是他之前从未用刀杀过人，这是消失的老二喜欢用的武器。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果然没见刘仁在楼下，这个房子的格局跟他的房子格局一模一样，呈左右对称。
他看了眼继续自己乖乖玩积木的孩子，悄无声息走上楼。
刘太太洗完锅要给他端杯茶出来，却已经不见了他的人。
“周叔叔呢？”她诧异地问孩子。
孩子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指了指楼上。刘太太愣了下，随手把杯子放在了一旁，又进了厨房继续炒第二个菜。
“……我不跟你说了，我自己调查一下。”刘仁背对着房门站在落地窗前，低声朝电话那头道，“行了，我自己知道分寸。”
挂上电话的同时，他忽然发觉窗户的倒影上，他的身后站了一人。
他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背后那人已经用短刀抵住了他的喉咙，非常迅猛的手法，一看就知道是经过训练的人。
“调查什么？”阿四的声线恢复到原有的低沉，冷冷问他。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刘仁却也显得十分镇定，隔了几秒随即轻声答道，“临死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阿四没有吱声。
“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命？我早就已经退役了，对他们造成不了任何威胁，我自愿退出组织，该上交的东西都已经交了，甚至自己挑断了右手手筋，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组织？他口中的组织，难道也是杀手集团吗？怪不得他看刘仁做事都用左手，之前他还以为他是左撇子。
阿四忍不住疑惑地皱起眉头，忍不住的就想多问两句。
就在这时，杀手的警觉让他忽然发觉落地窗外对面一栋楼，有人正架着狙击枪对准他们这里。
十六喜欢用狙击枪杀人，这样容易撤退，该不会是她吧？
走神了几秒，他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扯了他的衣袖。
他吓了一跳，低头看去，竟然是刘仁的孩子进了房间，她抬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纯真而又无辜，带着一丝好奇的光芒，“周叔叔，你是在跟我爸爸玩过家家的游戏吗？能不能跟我一起玩？”
“雯雯，走！”刘仁也是这才发现了自己女儿，脑子里一根弦瞬间绷得笔直，哑声催促她道，“下去！找妈妈去！”
“我不，我就要周叔叔跟我一起玩，我可喜欢周叔叔了！”雯雯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讨好地抱着阿四的腿，“周叔叔，就带我一个嘛！好不好？”
阿四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了几秒，又扭头看向对面正对着他们的狙击枪枪口，咬了咬牙。
“我求你了，放了我女儿吧！她是无辜的！”刘仁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急得满头大汗，他死了没有关系，但是这是他和老婆唯一的孩子！
阿四默默又看了他一眼，忽然慢慢朝雯雯俯下身。
“不……不要！”
下一秒，他要说出口的话活生生止在了口中，阿四忽然同时扑倒了父女两人，往旁边滚了几圈，一连串的子弹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朝他们射击过来！
原来不止十六，还有其他人在监视着他！
三个人一起倒下的同时，刘仁诧异地看着他厚厚刘海下左眉尾露出的一道狰狞伤疤，“你的脸！”
阿四松开了孩子，把雯雯推向刘仁，摸了下自己眼角崩开的伤口，沉声道，“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带着你的老婆和孩子快走！该怎么逃我想你应该清楚！”
刘仁愣了下，随即低喘着气回道，“谢谢！谢谢你！”
他说着，快速从钱包里找出一张名片塞进阿四手里，“去找他！如果你走投无路就去找他！”
射击声还在不断地在耳边炸响，刘仁抱着吓哭了的孩子立刻找了个机会奔下楼，拉着听到动静跑上楼的妻子开始了逃命。
阿四趴在子弹射击不到的床帮死角处，从身上掏出枪，也不断地喘着气。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逃得了，组织肯定已经发现了他没杀那个十二岁的孩子，只是因为一次欺骗，上面就要杀人灭口！
等待的同时，他的目光不免落在了手心里攥着的那张名片上，黑色底色上面印着金色的一个名字，很是显眼：庄暮。
既然刘仁在生死关头给了他这张名片，就证明这个人一定有能力有背景，能保他不死！
他喘着粗气又看了一眼，将它收进了上衣口袋。
十六射击了几枪，忽然觉出不对，那边还有人在跟她一起执行任务！这样的打法，明显不止想杀了刘仁，也想灭阿四的口！
她往那处看了几眼，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看不清那边是谁，只能看见枪口不断爆发出火花。她想了想，立刻把狙击枪收进随身携带的小提琴琴盒里，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下楼。
她先一步跑到刘仁家门口时，刘仁一家三口已经不知去向。
她在客厅里等着，等着上面的枪声停止，才小心翼翼地上楼，而楼上也已经空无一人，一间房间的窗户大开着，窗帘在夜风之下不断飘舞。
阿四不知踪影，不知何时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