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是那个看来只有十七八岁，美丽非凡，但却会突然放蛇的可怕女子。掌柜的一向见她都是千娇百媚的风流姿态，这次一见，却被吓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脸孔青红扭曲，目露凶光，发丝散乱，一副要吃人的怒气冲天样。
“师父——”她后面的白衣女子焦急的呼唤着她，甚至激动的拉住了她。这个女子有一双温婉动人的眼睛，脸上却紧蒙着白色面纱。
“别叫我师父！”前面的女子愤怒的似要一掌拍死这女子：“我没有你这么个……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徒弟！你要用你的性命来成全他，背叛我，很好！很好！我同意了！答应了，你可以滚了，滚——”
眼中泪水簌簌的落下。后面的女子缓缓松开了师父的衣衫。盈盈的躬身行礼，随后猛的跪地直向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她才微笑着站起了身。
“凰儿和姐姐身负血海深仇，幸得师父相助才雪恨前耻。师父的大恩大德凰儿此生无以为报……只望来生能给师父做牛做马，补过这生……”哽咽着讲完这些话，轻轻擦去眼旁的泪滴。忽然，那女子快速掠过孙达，惊燕般斜飞出了客栈。
愕然不解中，掌柜的看着那杀气腾腾的白衣女子骤然软下身形，泪流满面的伤心样子，心里也不禁叹息起来：多美的闺女，怎的就是什么“极乐洞主”呢？连徒弟都赶走了，哎，江湖人啊……
星夜。无月。微风略寒。
蜀都通往剑门关的路曲窄幽折。路旁低矮的树丛野草，空中细碎的鸦蝉鸣叫，都给紧张行路的人凭添了几分寂寥萧索之感。
大镖局的队伍中醒目的增加了陆明成和蛇姬的身影。他二人沉默肃穆的策马而行，都仿佛成了入定的老僧。特别是蛇姬，完全似变了个人，往日的风情娇媚全部变成了冷戾严峻，一双眼睛冰冻了似的闪着寒洌洌的光。
孙通孙达走在队伍中间，机警的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大哥……”孙达突然凑近孙通，小声道：“我……怎么有点心慌……”
“闭嘴！”孙通暗斥他：“怕死就别叫我大哥！”
“我不是怕死！”孙达低哑着声音，急道：“我只是有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慕容越李的名号大，倒也罢了，关键是那陆明成和蛇姬……看样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
“还不住嘴！”孙通低喝着打断了弟弟的话。
两人沉默的走了半晌，孙通才叹了口气，轻声道：“卓爷什么时候算错过事？你放心，只要有卓爷在，那些人，哼，谅他名气再大，武功再厉害，也翻不出咱们大镖局的五指山！”
“我知道！”孙达低垂了头：“前头就算有刀山火海，我这条命也敢跟着卓爷去拼。只是……我就是……”
“别多想了！”孙通叹息着截口道：“既然你命都敢拼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此刻唯一该做的就是将卓爷吩咐的每件事情都干好！明白了么？”
抬眼看着满天闪烁的繁星，孙达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要问你一件事。”
施施从中午起就冷漠莫测的神情终于在这时有了些变化。
她沉痛悲伤的看着卓东来，眼里的泪水被车壁上紫色的灯光照的像溶化着的琥珀。
卓东来眉头一皱，似极不耐烦。但他还是挥了挥手：“讲！”
“你打算利用我到什么时候？”
卓东来凌厉的盯向了施施。她的泪，倏的滴了下来。
“你那个对付慕容越李的方法的确好！天时、地利、人和，你全都算的半分不差！我确信，只要慕容越李能在剑门关现身，他就一定死定了！但是，我不明白……”施施豪无惧色的对着卓东来的怒视，继续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对蛇姬，对殷小凰，还有我！”
卓东来脸色阴沉，明显怒急。但他却一言不发。
施施哽咽着，低泣道：“你让殷小凰试刀——用她的性命试慕容越李的飞刀！你有没有想过蛇姬的感受？殷小凰是蛇姬信赖宠爱的弟子，你让她死，就等于扯掉蛇姬的一只臂膀，蛇姬以后肯定无法和陆明成对抗……她非死不可么？你留她七年的命，难道就是为了让她以后受陆明成的折辱？”
“你好像很喜欢多管闲事！”缓慢的，卓东来冷道。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情绪，就连冷漠的脸也已经回复了平定。这些事情已经小到不值得让他发怒了吗？
施施擦干了泪水。低声道：“不是。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不论你和蛇姬之间有什么恩怨，你要怎么害她我都不愿再多想了。只是，殷小凰……”眼里迷蒙的泪水又浮了上来，施施伤心道：“每次我看着她注视你的眼神，都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她只是个单纯的女子，只不幸跟了蛇姬那样的师父，只不幸……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
“够了！”卓东来冷淡的打断了施施的哭泣，摆手缓道：“施施，下次，你这个莫名奇妙的毛病再发作时，要离我远点！记清楚了吗？”
看着卓东来的冷漠戏谑，施施的泪水汹涌而下：“不会有下次了！永远都不会了！……一直以来，我都很坚定……我知道你只是利用我，可为了你……哪怕只是你微微的一笑，我都情愿假装自己很傻，很傻的看不清一切……蜀道这一路，我走的很辛苦……很矛盾。我不敢想，这一路走完之后，我会怎样？我不敢想，你清除完所有的障碍之后，轮到我时，我又该怎样？……你知道吗？遇上你的那一天，我的愿望是什么？”
卓东来的脸色冰冷若刀。紫色的灯光下，他的冷漠、似笑非笑仍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施施这撕心裂肺的情感，他仿佛成了一个石头人，任凭她的真心与痛苦完全没有自尊的剖露，他就是毫无反应。
看着他，施施泪流满面的脸上白莲绽放般现出了一抹温柔哀伤的微笑：“我的愿望就是可以一辈子跟着你，不论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早上，你盯着殷小凰，让她以身试刀，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好清醒。你那时的眼神，岂非就和平常看我的眼神是一样的？突然间，我清醒了，我的愿望是永远都不会实现了……卓爷……如果这次杀了慕容越李后，我还活着，我会走！走的远远的……你会放过我么？”
卓东来冷漠的脸上起了些变化。忧伤深沉若海的藏在他的黑眸里，他唇边的冷漠也变的柔和了些。似乎他也被她的悲伤感染了。
深深的看着她，卓东来沉默半晌，突然淡道：“如果蛇姬对殷小凰真的信赖宠爱，就不会残忍的毁她的容了。施施，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肠太软！这个世上的很多事情，都要比你想象中丑恶！你要走，我无话可说。这次蜀道之行，我确实在利用你，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不管你是聂红霜还是施施，我都从来没有想过。”
施施哀伤绝望的微笑逐渐消失了。紧缩在车角，她含泪的明眸悲痛的看着卓东来，迷茫而无助。一直以来，她都是坚强的。她会哭，可她不会让他发现她的软弱。这一刻，她的软弱突然像洪水般涌出，肆无忌惮的奔流着。她期待着这个男人的爱，还有呵护，特别是这一刻，哪怕只有这一刻。
可是，卓东来在冷淡的讲完话后，忽的毅然走了。掌风停落处，车帘轻飘的张开，他的人宛若飞鸿一瞥，紫影忽闪中，已跳出了马车。
施施死盯着那随风摇摆不定的车帘，悲痛化成了深入骨髓的荒凉。冷冷的，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终于到了让人分不清是哭声还是笑声的地步。她蜷在车角，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山路上，听起来倍加凄凉揪心。可大镖局这一路的人，就像是统统变成了聋子。不光是卓东来——他骑在孙通的马上，冷峻卓然，目光悠远，唇边又浮起了惯常的似笑非笑——他是人人都敬畏惧怕的卓东来，不是吗？
蛇姬也是如此。听着施施的哭声，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大镖局的队伍匆忙但绝对快捷有序的行进着。当东方如雾如幻的金色曙光缓缓升起时，他们已经接近了剑门关。
剑门关，诸葛孔明自三国争雄北伐时所设，宛若一只横卧于道路中央的凶猛巨虎。周围一座座绵延百里的砾岩山峰，铜墙铁壁般把自秦岭而来的千里群山阻隔于此。山体上的七十二峰，峰峰像剑，大小剑山两山对峙，状似一道门，剑门蜀道就从这门缝中巧妙的穿过。
大镖局的车马颤巍巍的就着蜀道上的古木栈道，蜿蜒游弋到了剑门关前。面前的一座庞大严朴的石楼迎面而来，楼上挂着的几口铜钟明晃晃在阳光下闪烁着，仿若猛虎的眼睛，直刺的众人不禁慢下了步伐。
石楼的大门关的紧紧的。映着四周寸草不生的陡峭山壁，再加上山谷中突然惊现的“嘎——”的鸟叫声，好多人都当这地方是无人居住的荒山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