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陌路黄昏
伯特静静的听着墨黎接连不断的问题,而后微微笑了笑,随即说道:“老人听了我那番话之后并不言语,就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总有一些事情是我所控制不了的。我在最初的的时候总是想着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会以我的名字为荣,于是我奋力向这个世界的巅峰处爬去,只为了能够看一看那绝顶处的风光。我一路踩着众人的尸首向上攀爬,那些刀剑,那些血肉,全都被我给一一扫平,我为了这个愿望放弃了很多,而后来这个愿望被我实现了。”
“我看着老人面朝大海的巍峨背影,听着‘一一扫平’之类的话语,只觉得人生就应该活得像老人那样,于是我在满心向往之际出言问老人,我问‘那绝顶处的感觉是什么呢?’”
“老人闻言便笑,初时只是轻轻的笑着,然后就是渐渐提高了声音,到最后老人的笑声已经变成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笑,那笑声一度甚至盖过了海浪潮水的声音,而后我就看见老人缓缓的回过身子,满脸苍凉的指着自己满头的白发,缓缓地说道,‘绝顶之上,没有风光,只有自己。’”
“老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年轻的那些年,总以为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想那么就一定能够做得到,于是我会相信自己虽然一无所有但是总有一天自己会得到想要的一切,于是我去追逐,但是有追逐就意味着必先被放逐,所以我不停的游离于世间各处,不断的在各地纷争中去抢夺那些武技神兵,战而胜之,我得到了我最初连想都不敢想的一切,但是偏偏却不会知道该怎么愉快。我能够将山川一剑斩断,我能够将大河一掌拍碎,我能够虚空造物,我能够掌控时空,但我偏偏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快乐。这样的话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滑稽的笑话,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会不知道该怎么快乐,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沉默了一会,随后他看了看天空里的白云,轻轻的叹息着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亲人间为什么可以亲密无间,我不知道情人间为什么可以嬉笑吵嘴,我不知道朋友间为什么可以同欢共喜,我也不知道兄弟间为什么可以生死相依。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只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也就做不到。我理解不了,所以我也快乐不了。’”
“老人的话直接让我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心境之中,我只觉得人活一世要真的是活到老人这个份上,就算是有天下无敌那又有什么用呢?和老人比起来,我虽然失去了亲人朋友,但是我却拥有着谁也无法夺走的珍贵回忆,我能记起那些冬日的早晨我和家人一起围在餐桌前吃饭的场面,我能记起那些夏日的午后我和朋友一起驰骋在密林里狩猎的场面,我还能记起那些秋日的黄昏我和战友们一起从血火杀场互相搀扶着走回军营的场面,这所有的一切虽然都已不在,但是却偏偏住在我的心里一直没有被淡忘。”
“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来说,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而我最应该做的不是每天去想着如何去死,而是要守着我的这份记忆一起精彩的活下去。”
“然后我把我的感悟和老人说了,老人问我,‘这是你想出来的吗?’,我说‘既然是我能够说出来的话,那么谁又知道以前没有人曾经在和我类似的境地里说过这样的话呢?’”
“老人闻言默然了良久,然后望向那一面的天空,语气低沉的说道,‘你说的是对的。你看那天,从春季到秋季,从清晨到午夜,从晴朗到阴雨,那天始终都在不停地变换。我年轻的那些年一直以为我已经看厌了这样的天空,我以为所谓的天空也不过就是那几种状态,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如今的我再来细看这云聚云散,天色阴晴,这才发现我活了那么多的岁月,天空一直都在我的头顶,可我却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什么才是天空。就像我不知道什么是人生喜悲一样,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天地大德,这一切的一切在以前的我看来都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可是现在的我却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了。”
“老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十二年前我在黄龙古道上拖住了华夏的人皇神农,到战斗尾声的时候神农问我: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我说:是我技不如人,你不用做这些姿态来羞辱我。然后神农笑了笑缓缓的说道:其实今日之战,我胜你败,并不是实力的缘故,而是我心存华夏,我是为了我华夏一族荣辱而拼死一战,而你呢,你的心里有什么呢?我听了这话久久说不出话来,然后神农缓缓的将搭在我脖子上的长剑给撤了下去,旋即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喂,异族人,不开心的时候就看看天空吧,那里面也许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墨黎看了伯特的说话,当下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但是又好像因为太过久远所以一时间还无法看清,当下便是出言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伯特笑了笑:“我听完老人的说话当下就是心生震撼,因为华夏的人皇神农确实是一位手段通天到无人能挡的巅峰强者,虽然老人败在了人皇手中,但是这也间接说明了老人的实力与地位。我看了看老人唏嘘的面容,随即问道,‘那您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老人闻言便笑,‘这些年我一直在这失世界里四处探寻,只是因为我想找到我曾经错过的种种事物。我在闹市的小酒馆里买醉,我在无人的旷野里狂歌,我在起风的大漠里挥剑,我在汹涌的大江旁望天,我拼命的去寻找我以前所错过的,我拼命地想知道那些爱恨心情到底是什么滋味。然后我去看别人悲喜人生,我去看别人生死一线,我去看别人爱恨离别,我去看别人红颜白发,而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我不懂,所以也就与我无关。”
“老人微微的叹息着,‘我试着去爱人,可惜第一次约会就把对方的鞋子给踩掉了;我试着去收徒,结果第一次教他斗气领域就因为估计错误而把给他弄得爆体而亡;我试着去恨人,我就站在那里让那些无赖流氓来砍我剁我杀我但是尽管我血肉模糊却根本没有半点怒气;我试着去信教,我就静静的听那些教会的小家伙们在我耳边说了十天十夜的教义神示但是偏偏我就觉得他们是在装神弄鬼。然后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别人的,我根本就学不会。神农说的没错,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我败得心服口服。’”
“我看了看老人悲伤的表情,然后试探道,‘那我遇见您的时候您的那些伤又是怎么回事呢?’”
“老人闻言叹了口气,‘我在想既然普通人的攻击无法勾起我的恨意,那么我就去找更高级的修炼者就好了,然后我就找到了那个地方的十八位主神,我对他们说:我想请你们帮帮忙,也许是把我杀死,也许是把我激怒,只要你们能够做到,那么我一定感激不尽,尽我所能帮你们实现愿望。可惜他们不信,然后我就开始证明,很快他们就开始把我当成同级的强者看待,但是他们以为我是去挑衅的,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可以被主神们杀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可惜的是他们失败了,我好像已经死不了了。’”
“死不了了?”墨黎惊讶的念叨着,“什么叫死不了了?站在那不动,任凭十八位主神全力攻击还死不了,这是还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伯特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当时也是像你现在这样惊讶,因为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都是太过骇人听闻了。然后我就问,‘为什么会死不了呢?主神级不就是最高的境界了吗?连主神都无法将您杀死,那您为什么还要说想要做一个被淹死的主神呢?’”
“老人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道,‘说是主神不一定就真的是主神,难道借用一下天地的法则就算主神了吗?那不过是主神级里面的小孩子罢了;同样,说是被淹死就一定是被淹死吗?我只不过是想在这海洋里随波逐流,远离这尘世里所有那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做一个活死人罢了。’”
“我看着老人面无表情的说着‘随波逐流’‘活死人’之类的话语,当下就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凄凉,然后我和老人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天空白云变换,时间在海浪的拍击声中不断的向后推移,直到黄昏。”
“老人看着远处广大的夕阳再海面上投映金红色的光影,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