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厂部办公室的内勤员小刘最看不惯从农村出来的大学生，认为他们就是进了城的农民。自从林秋水来到厂里，她才对农村出身大学生的看法有所改变，林秋水真的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虽然话不多，也很少到各个科室乱窜，但每次看到他，都有一种很清新的感觉。最近听说林秋水很火爆，车间里的小识字班被他迷倒了不少，但好像他对厂里的小识字班不怎么热，跟张永打听了几次林秋水的情况，这个死张永竟然开玩笑说要帮忙从中间撮合撮合。找谁撮合也不能找张永，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天天嘻嘻哈哈的行，真办正事，他还不一定怎么说呢。其实小刘年龄也不小了，当年在东北长大，后来又随闯关东的父亲回了山东，钱没挣到多少，就挣了一口东北口音。虽然皮肤很好，摸样也很周正，但就是太黑了，加上生活作风随便，厂里人送“小野猪”。这几天，老魏也老是来找她聊天。这个老魏，别看是厂里的党支部书记，但最色了，天天就想着搞小识字班，厂里还不知有多少姑娘被他糟蹋了。看到小刘和张永打得火热，他也想插一腿，竟然还跟张永争风吃醋。“像这样的臭男人，吃着盘里的看着锅里的，早晚有一天我让你们知道本小姐的厉害。”小刘这样想着的时候，电话响起来。
“喂，您找谁？”她看了看来电显示，发现是县委的电话号码，很客气的说。
“我是林秋水的大姑，麻烦你让他接个电话可以么？”
“哦，他不在这个办公室呢。”
“他办公室有电话么？”
“只有内线，不能接打外面的电话。要不我去找找他，让他给您回个电话？”
“不用回电话了，麻烦你告诉他一声，要是有空，去我家一趟，我找他有事。”
“好的，我这就去找他告诉他。”
放下电话，小刘迈着模特步，一耸一耸的来到技术科。林秋水正在忙着收拾才买来的新书，正想着到厂部办公室去登记，看见小刘花枝招展的来了，心想，这个小刘耳朵还挺长的，才刚刚收到新书她就来登记了。
“林秋水，你大姑让你有空去她家一趟。”小刘笑嘻嘻的说，看见郑科长也在看林秋水买来的书，“买这么多书，什么时候看得完？”
“有些是工具书，用得到才看。对了，刘厂长让我到你那里登记，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随时有空。登什么记，吴李萍和魏科长买的书就没登记。你把书名写写给我就行了。”
“哦”
看到小刘没有走的意思，郑科长就跟她聊起了天。
“这几天宿舍楼老是停电，你们办公室也不去看看？”
“张科长忙着呢，这几天忙着处理被抓的未婚同居的人的事。”
“这个事还要他处理，派出所不是处理完了么？”
“没那么简单，罚了款还要写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犯。工厂也要协助管理，以后有事先找工厂。”
“哦”。
“你们技术科真是人才济济，现在又添了个大学生，以后工作更好干了。”小刘把话题转到林秋水身上。
“嗯，小林工作很扎实，对问题有股钻劲。”
“林秋水，听说你大学里有个女朋友？”
“哪里的事？就是一般同学关系。”
“不会吧？我听说你去找过她，她什么时候调到我们厂里来？”
“没有影的事，你别听他们胡说。”林秋水脸红到脖子根，心想在厂里你就别想有点秘密。
“那个小王娟，好像拜你当老师了？嘻嘻，你别搞出一个师生恋来。”
“就是去问过几次题，没你想象的那回事。”
“看来你人缘不错啊，车间里很多人都打听你呢。”小刘把话题转到林秋水身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了。郑科长有点厌烦的说：“小林，书等下班再整理吧，你去找找赵欣萍，她说有一台粗纱机老是牵伸不开，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嗯，好的。”林秋水应了声，起身走了。等他从车间回来，只剩下郑科长一个人。郑科长对林秋水说：“小林，这段时间对你的传言不少。你得注意点，谈对象可得有主见。”
林秋水脸又红了，他分辩道：“我又没做什么，会有什么传言？”
“以前的大学生进厂，也是这样。余欣澹、顾中庸都还被取了外号。就连魏科长，要不是他和朱丽丽定得快，说不定也被人编排什么话。这个小刘，在厂里名声不怎么好。”
“郑科长，我说过了，我不会在厂里找对象的。”
“在厂里找也不是不行，得看你找的是谁。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找，你就少跟她们搭腔。”
“嗯”
“厂里的小识字班，父母都不在跟前，疯得很。现在的人跟以前不一样了，随便的很。”
“哦”
“前几天夜里，城东派出所到李庄去抓未婚同居的，我们厂被抓了好几对，都被罚了钱。”
“未婚同居还犯法？”林秋水疑惑的问。
“不犯法，但计生委管这个事，叫上派出所一起去查的。据说是为了安定治安。”
林秋水下班后骑着他的大金鹿自行车来到大姑家。表哥梁忠宽也在家，但没见到表嫂候洁。
“我表嫂子呢？”林秋水问表哥。
“身体不舒服，在那屋躺着呢。”
“怎么不舒服？前几天我还看见她呢。”林秋水想起上次来，确实看见候洁脸色不怎么好，情绪也不高，破天荒的没跟他开玩笑。
“孩子没了。”梁忠宽痛苦地说，林秋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只觉得他们一家情绪不高，而且候洁一直坐着没动，他还真没留意表嫂身体的变化。
原来，就是林秋水从青岛回来的第三天，梁忠宽和候洁去人民医院做孕期检查，大姑托关系找人给做了B超，发现是个女孩。回家后大姑就跟梁忠宽商量：“我们家就你自己，你要是生个闺女，可就绝户了。现在公职人员只准生一胎，想再生也生不了。我看趁着还没出生，流掉算了。”
“都快六个月了，医生说流产对大人不好，也不安全。”
“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流个产还有什么危险？你没听计生委的人说，只要是超生的，哪怕明天出生，今天被抓到，都可以到医院去引产。她这才五个半月，会有什么事？”
“不行，我不同意引产。孩子生下来，真要是个女孩，我就生第二胎。”
“你怎么生，你不怕被开除公职？”
“不开除我还不想干了呢，我还在乎他们开除我？”
“候洁呢，老师也不当了？”
“不当就不当，你以为她很愿意当？”
“我和你爸呢？我们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你想让我们跟着你受处分？”
说到这里，梁忠宽犯难了。他很清楚计划生育政策的厉害。在农村都实行“连坐”。家家都要签订责任状，不但自己不能超生，要是邻居超生，他们也得跟着罚款。父母工作了一辈子，眼看就要光荣退休了，要是再被计划生育给搞一下，那可真对不起父母了。他去跟候洁商量，候洁一听，眼泪立马流下来。
“女孩怎么了？你们梁家都不是母亲生出来的，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们想叫我引产，除非把我一起弄死算了。”
梁忠宽两头为难，母亲不敢得罪，媳妇又不想伤害，更何况，候洁肚子里的孩子不也是他的孩子吗？他毫无办法，只能借酒消愁。
大姑也去做候洁的工作，先来软的，后来硬的。软硬兼施但候洁不吃那一套，就一句话，让她引产她就去死。大姑也没办法了，就去找亲家商量。老侯也不同意，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万一引产引出个三长两短，他还不后悔死？最后两亲家翻了脸，大姑声称，如果候洁不引产，孩子生下来就让梁忠宽和她离婚，再找个，一定要生个男孩。这一招把老侯镇住了。虽然现在离婚也算不了什么，但一方面亲家有权有势，另一方面，如果真的离了婚，候洁带个孩子怎么再嫁人？思来想去，只怪候洁肚子不争气，要是怀的是男孩，哪来这么多麻烦。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这个父亲无能为力了。
候洁架不住婆婆家和母亲家的双方攻势，最后心想：流就流吧，要是我也流死了，正好，我随孩子去。
现在的医疗技术还真是发达，孩子被引掉了，候洁除了思想状态不好，身体倒是恢复得很快。大姑看到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心里也很高兴，但也感觉对不起候洁，所以这段时间拿候洁比亲女儿还亲。儿子、媳妇的事情忙完了，她又想起了侄子。前几天遇到人大副主任老李，说起家事，老李就让大姑给她女儿介绍个婆家。他女儿在电业局上班，大姑说有个侄子大学毕业分配到纺织厂，很会写文章，正想办法把他调出来，问老李行不行。老李就想，有学历怕什么，只要女儿看的中，凭他和大姑的资历，从企业调个人那还不简单？
所以大姑急急地打电话叫林秋水到家里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要是林秋水没意见，就安排他们最近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