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直到五点多钟,林秋水才从醉酒中醒过来。他的头爆炸式的痛,走路还不稳。他端起脸盆,想去洗刷间洗洗脸,突然门被急促的敲响,接着听到余欣澹焦急的喊声:“林秋水,你快开门,王娟出事了。”
林秋水一惊,赶紧把门打开。余欣澹一步迈进屋里,对着林秋水的胸口就是一拳。“林秋水,王娟要是有个好歹,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秋水被他打懵了,端着盆子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激动不已的余欣澹,想象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王娟在公园吞服安眠药,现在在县医院抢救,你说怎么办吧?”
“什么,王娟自杀了?”林秋水这一惊非同小可,盆子掉地上“哐啷啷“的响。
“上次我怎么跟你说的?她就是一个孩子,你不喜欢她你也不能害她啊。”
林秋水突然清醒过来,忘记了头痛,心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要是说不清楚,王娟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成了间接杀人犯?
“余科长,你先别急。你说王娟正在抢救,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余欣澹白了林秋水两眼,在他的床沿上坐下来,掏出烟,扔给林秋水一支,自己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才缓缓的说:“今天下午,王娟自己一个人去了公园,在公园里吞服了安眠药,躺在路边上,被人发现及时送到了县医院,经过抢救,人是没事了,但精神状态很差。问她什么事想不开也不说话,就知道哭。直到通知她父亲,她才对她父亲说,她爱你但你不爱她,她想不开就想到了自杀。现在她父亲还在医院,想见见你,你跟我一起去。”
林秋水一听王娟没事,心也就放下了,听到她父亲想见他,又有点害怕,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他。
“你放心好了,我们也都是讲理的人。你和王娟也不能老是这么拖着。今天你去见见她父亲,把该说的话都跟她父亲说。能成,你明确的表个态,不成,你也直接跟他说。”余欣澹看出林秋水的担心,劝他说。
在去县医院的路上,林秋水在想,难道是天意?我正在看自杀的维特,这里就来了个自杀的王娟。不会是我看的书影响了她吧?更不可能是心灵感应,我们从来没有共同语言。林秋水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感慨万千。你越想拥有的东西偏不让你得到,比如刘静怡,如果她能答应他还能有后面发生的这些事吗?你不想要的,却接二连三的送上来,比如王娟,她以为通过这种手段就会让他爱上她,她也太幼稚了。当时付小霞一个劲的问王娟不会出什么事吧,是不是她有感觉王娟要出事?看来还是女孩子懂女孩子的心。这次必须当着王娟父亲的面跟她彻底断绝关系,一点余地都不能留。踏入社会4个月,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就是随波逐流的树叶,没有目的地,没有目标,被社会、被别人左右着,不知所终。
林秋水的感慨还没想完,他和余欣澹已经到了县医院。余欣澹领着他来到王娟的病房,病房远离了马路上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很安静,王娟已经睡着。病床旁边坐着一个戴着眼镜、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看手里的一张纸。余欣澹带着林秋水轻轻的走进去,跟那个男人说:“大哥,林秋水我给带来了,有什么事你们最好彻底解决,前段时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再加上这件事,我看会成为纺织厂的典故了。”
男人仔细的盯着林秋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我们出去说。”
三个人来到病房外,林秋水一直不说话,做好准备迎接王娟父亲的暴风雨。
“你叫林秋水?”
“嗯。”
“老家哪里的?”
“高溪镇。”
“今年多大了?”
“23”
“你知道王娟为什么要服安眠药吗?”
“不知道。我很少跟她交往。”
“我怎么听说你又是跟她吃饭,又是约她看电影的?”
“前段时间有过这回事,但那是为了感谢她给我捎回信来,没有其他目的。”
“你没有其他目的,王娟有没有?王娟回家跟我说起过你,把你说的完美无瑕。我这个闺女,学问不大,年龄更小,没有社会经验。我就怕她容易上当受骗。没想到,她会毁在你手里。”
“叔叔,请您不要这样说。我自始至终就没骗过她,而且我也明明白白的跟她说了,我不会在纺织厂找对象的。她当时也理解并表示不再纠缠我。今天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我跟您一样一无所知。”
“好了。王娟在服药之前写了一张纸。多亏这张纸,要不送她到医院的人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会打电话给厂里,最后找到小余。你要不要看看?”
林秋水想一定是遗书之类。他想看,但又感觉没必要看。正如余欣澹所说,王娟的父亲是个讲理的人,那就好,他可以把自己的意思明确告诉他,以后他女儿再出什么事,一概与他无关。
“叔叔,在我眼里,王娟一直是个小女孩,她漂亮、活泼,敢作敢为。但是,我跟余科长说过,跟她也说过,我不会在纺织厂找对象。今天既然您来了,我还是这个意思,纺织厂的识字班就是天仙下凡,我也不会心动。信我不看,那是她的秘密。我就这么多话,您看看还有什么要问的?”
老王冲余欣澹点了点头,说:“也怪不得王娟会喜欢上你。你说话很有条理,做事也很果断,不愧是大学生。这样吧,王娟虽然极端了些,但好在没出什么事。小余,你回去给王娟请假,我看,她也没法再在纺织厂呆下去了,我想法把她调到别的厂吧。至于小林,你也好自为之,虽说我闺女文化低点,但也不至于找不上对象。你也不要以为这个事你一点责任也没有,毕竟是因你而起的。我不怨你,只怨我自己的闺女太傻了。好了,你走吧。以后离我闺女远点。”
林秋水看了看余欣澹,余欣澹对老王说:“大哥,王娟没事我也回去了。王娟一直在我们身边,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没照顾好她。请假的事你就放心。至于调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办成的。我看你还是让她过几天先去上班,调动的事慢慢来。”
“这件事你就别*心了。针织厂的吴厂长跟我是同学,我找找他,看他有没有办法吧。”
林秋水和余欣澹从医院出来,余欣澹问:“你打算上哪?”
“我请你吃饭吧,我还没吃晚饭呢。”
“也好。我们是得好好聊聊,不仅仅是王娟的事,还有很多事。”
他们来到一家小饭馆,饭馆里人满为患。他们看到一张桌子餐具还没收拾,吃饭的人刚刚走,就走过去坐好,喊服务员把桌子清出来,要了四个菜,四瓶啤酒,两人你一杯我一盏的喝起来。林秋水上午刚刚喝醉,这时候又喝,头又隐隐的痛起来,但想到不喝醉今晚还是不能入睡,就不顾一切的喝起来。余欣澹酒量并不大,几杯酒下去,就有点吐字不清了。
“小林,你比我幸运。刚刚进厂就得到刘厂长的赏识,还有那么多识字班追你。”
“哪里的事。厂长赏识我还能让我一直在技术科实习?”
“那是策略。你不知道,刘厂长很会用人。厂里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就像在下一盘棋,我们就是他的棋子,谁该怎么走,走哪一步,他都设计好了。而且,棋子和棋子之间还要相互制约,既要出奇制胜还不能威胁老帅的安全。这些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
林秋水这是第二次听到关于刘厂长的御人之术了,上次是郑科长提醒,这次余欣澹更直接抬出了棋谱,比郑科长的“总而言之”更深了一层。林秋水更想不明白了,想余欣澹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都叫他“点心”?
“人家为什么叫你‘点心’?”
“你这是第二次问了。小林,有些事你不能急于求成。我刚刚进厂那会儿,厂里比现在还乱,张永就知道哄小识字班玩。我跟刘厂长提了几个建议,比如后勤也要上下班点名,日常工作做好笔记,厂里定期抽查等。刘厂长认为很好,就采取了,可能触动了部分人的利益,他们就一齐排挤我。还给我编故事,说什么我追车间的识字班,追了一头一脸的毛毛。那不是胡说八道么?我有那么傻,人家在干活,我站在一边看,动也不会动一下,以至于落了一头一脸的花毛?”
“嗯,也是。我当时听她们说的时候,还以为你真的傻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杨丽丽跟你说的。她给朱厂长打洗脚水、倒洗脚水,她告诉你了么?所以,那天你说你不在纺织厂找对象,我就认为你很有眼光。抛开王娟是我内侄女不说,纺织厂的女工真的不能要。我不知你看见没有,每天下了班,厂门口有多少小汽车来接人的。你看那些女工在车间里人模人样,下了班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被人接走,还不知干什么事。你再到汽车站附近的旅馆看看,有多少纺织厂的女工在那里从事第二职业?”
“不至于吧,即使有也是极少数吧?”林秋水不相信。
“不信算了。厂里还有很多故事呢,细纱的*作员王少玲和仓库的保管员被捉奸在床你听说了么?清花的班长动不动的和跟班保全滚在原料堆里你知道吗?所以说,纺织厂的识字班能不沾就不沾。当然,王娟是个孩子,她倒没这些事。但她太年轻了。”
“哦。别人的事我们就别提了。我问你,王娟的事能到此结束了么?”林秋水不愿听这些道听途说。
“估计差不多吧。他爸爸家教很严,这次出了这样的事,他气坏了,看了王娟写的纸,也找不到你什么错,就把王娟狠狠的骂了一顿。你跟她爸爸说明白了,我想王娟也就死了心了吧。”
“那就好。马上过年了,我来厂里的这四个月,真是像做梦一样,情节离奇古怪,但又都合情合理。明年吧,明年实习完了,我有了明确的工作岗位,就有可能比现在顺利吧。”林秋水憧憬着未来,余欣澹不以为然,摇着头喝下一杯酒,心想:“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林秋水这颗棋子再怎么走,也不会走到棋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