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大姑家这几天也发生了很多事,首先,侯洁一直不能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这段时间更是变得神神道道,有时候盯着一个地方自言自语,就像跟人说话似得,一家人都被她弄得神经紧张。最终,梁忠宽提出来让侯洁换个环境,等把孩子的事彻底忘掉后再回来。大姑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就让梁忠宽在城北租了一个小院,他们小夫妻简单的拾掇了点家具就搬出去了。其次,临近年关,县里人事频繁变动,最终变动到大姑身上,把她从县纪委调到物资局,担任物资局第六副局长。虽然职务上升格了,待遇比以前更高了,但物资局已经远远比不得前几年,那时候买东西只有钱还不行,还得有粮票、布票、油票等等各种票,只有票和钱都具备才能买得到东西,而东西都是物资局调拨的。但改革开放已经十多年了,国家也从“阶级斗争为刚”转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大力发展民生,生活物资日渐丰富,市场也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各种票据完成了历史使命,退出了市场,也就退出了人们的生活,物资局也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安享着晚年,等待被历史淘汰。
因为这两件事大姑很受打击,看到林秋水来了,也不似以前的热情。姑父闲着没事,早早的喝了酒午休去了。
“怎么没看见我表哥和表嫂,他们没放假吗?”
“放了,他们搬出去住了。”大姑有气无力的说。
“哦。”林秋水应道,他看得出大姑情绪很低落,但不知道怎么劝她或者是安慰她,他一直接受长辈们的教育或教导,潜意识里面就有“他们都解决不了的我能怎么样”的思想。
“最近工作怎么样?”大姑看见林秋水沉默不语,打破沉闷的氛围问道。
“就那样。听说厂长开会了,要打破档案工资,实行绩效工资,先在中层干部实施,逐步到全厂职工。”
“嗯,改革改革,一切都变样了。都在重新立规矩,这些规矩到底有没有制约,不要改着改着全乱套了。”
“不会吧,从中央到地方,每进行一项改革都要先从理论上论证,然后再搞试点,基本成熟了才往下推行,应该不会乱套。”林秋水随口说。大姑看了一眼林秋水,心想,别看他在企业,对改革开放还知道不少呢。
“我让你多投稿子,争取多在报纸发表,你做了没有?”
“厂里很忙,我还得经常值班。再说,也没个合适的地方写东西啊。宿舍里人太闹,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我静不下心来。”
“写东西不是让你凭空设想,你要积极地发掘社会上的闪光点,比如你们厂搞得打破档案工资的举措就很值得一写。人家喜欢什么你就写什么,千万不要写负面的东西,写了报纸也不会给你登的。”大姑在党政机关这么多年,很明白上面喜欢看什么。
“我上次去青岛出发,我们学校院报编辑部的李编辑让我写篇毕业感受,我寄过去他给发表了。”
“那也行。”
“但我们院报不对外发行,读者也仅限于纺院的学生。”
“所以你得多写多投。这样吧,你把你在学校发的文章都剪裁下来,找个本子贴好,我有空送给宣传部的张部长看看。他是副部长,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等有机会我领你去见见他,让他给你指导指导。”
“嗯。”
“小李没再联系你吗?”
“没有。那天晚上见面,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你和兵工厂的那个识字班怎么样了?”
林秋水听大姑提起付小霞,心里有点紧张,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人揭穿一样。
“没怎样。她有可能调回四川去,她父母正在跑关系。”因为重庆市刚划直辖市不久,他习惯上还是把重庆说成四川。
“哦。兵工厂这几年也不行了。当年他们的厂长跟县长一个级别,不受地方管理。唉,才几年的工夫,什么都变了。”
“听说他们厂要搬到临沂去,5、1前搬完。”
“那你也别再跟她联系了。到时候两地分居,你还不如在纺织厂找个呢。”
林秋水心里其实放不下付小霞。这个女孩不张扬,说话也很条理,长相也不错,虽然没有刘静怡的学历,但至少也是高中毕业,最主要的是他们能聊得来。但会不会又因为某些客观原因,使这段感情搁浅呢?林秋水不知道怎么回答大姑,他感到自己就像水中的一片树叶,随波逐流,没有目的地。
“我以后有时间照顾家了,你表哥表嫂又搬出去了,唉。”大姑长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还不到退休年龄吗?”
“没退休,调到物资局了,就在家对面。”
“哦。”林秋水对县纪委和物资局并不敏感。在他的印象中,这些政府机关都是高高在上的,更没有意识到大姑的工作变动会给他带来什么。
“你在厂里还要好好干,万一调不出来,就在厂里好好发展。”
林秋水抬头看了看大姑,突然发现大姑的鬓角已经花白,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大姑确实老了。看到林秋水不说话,只顾打量她,大姑补充说:“我是说万一。当然,给你联系的那几个单位我还是经常去问的,一有空编,我就马上托人走关系。”
大姑简单的做了点饭,姑父还没醒酒不起来吃,林秋水吃饱要回去的时候,大姑再三嘱咐:“有空到你表哥租的房子那里去看看,替我劝劝他们经常回家看看。他们在家的时候还能跟你姑父说会话,他们这一走,你姑父就只会喝酒了。”
林秋水本想去表哥家看看,但又想这个月经济实在紧张,人家搬家不能空手去,等发了工资再说吧,反正也快发工资了。回到宿舍,继续躺在床上看书。《少年维特之烦恼》他看了不止一遍了,他对维特的自杀很不以为然。首先维特的选的目标就不正确,人家绿蒂已经订婚了,你还要横刀夺爱?其次绿蒂也没有明确的说过爱他,他又何苦一厢情愿?估计维特是陷于妄想了,说不定还精神不正常。他正这样想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不敢应声,屏住呼吸,静观事态发展。
“林老师在吗?我找你有事。”是王娟的声音,林秋水更不敢应声,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我知道你在屋里,我看到你的自行车在车棚里了。你开开门,我就一句话,说完就走。”
听到王娟这样讲,林秋水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从床上起来,把门打开。
王娟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可以说有些妖媚。脸上的妆化得比平时浓,眉毛修剪过,打着眼影,本来她的嘴唇粉红色,今天抹上了大红色口红,耳朵上的钢圈耳坠大的似乎要把耳垂拉下来。上身穿了一件粉红外套,里面穿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毛衣的下摆从外套里露出来,裹住臀部,使得臀部轮廓更加明显。裤子是黑色的紧身裤,紧紧的绷在腿上,使她的大腿显得更加修长。斜背着一个淡黄色小背包,典型的摩登女郎。
“你打扮这么漂亮到哪里去啊?”林秋水忍不住问道。
“你也知道我漂亮啊?”王娟撅着嘴,绷着脸,边说边坐在了林秋水床尾。
“你不是说有一句话要说吗,什么话?”林秋水不敢多说,怕引起她的误会。
“你昨天晚上几点回来的?”
“哦,十点多钟吧。怎么了?”
“我给你留的纸条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你昨天跟你那个校友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啊。她要买衣服,我就陪她到集贸市场去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三点多钟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还以为你们整个晚上在一起呢。”
“你想什么呢。把她送走我就到我老师家去了,吃完饭陪着他下棋下到快十点。”
“哦。我说你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行了吗,还有别的问题吗?”林秋水不想跟她过多纠缠,想着快点打发她走。林秋水对女人化妆一直有个错觉,认为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化妆,在青岛读书的时候,看见街上那些化妆的女人,同学们都把化浓妆的称为“大鬼”,化淡妆的称为“小鬼”,以此表示对她们的鄙视。虽然他承认王娟化过妆后更显成熟漂亮,但这么小的孩子就会化妆,他更不以为然。
“既然你看过我留的纸条,你就把这几道题教会我吧。”王娟说着,从小背包里面掏出几张纸,放在了林秋水床头的桌子上。
“我不是说过让你先找你姑父,你姑父不会的再来找我吗?”
“我姑父回家了,我找不到他。”林秋水没办法,只好拿起题仔细地看起来。这次王娟带来的题还真有一定难度,林秋水找出纸笔,趴在桌上做起题来。
“屋里这么热,我把外套脱了吧。”王娟说着脱掉外套放在林秋水的被子上,靠上来,挨林秋水坐着看他做题。林秋水因为想睡觉,只穿了一件衬衣,外面套了一件薄毛衣,他倒是没感觉到热。
王娟一直盯着他,看他心无旁骛的专心做题,一会儿蹙眉头,一会儿咬住笔杆,得出正确答案就眉开眼笑,王娟看得着迷,最终忍不住,一下子从侧面抱住了林秋水。
“林老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是真心喜欢你。你不要再去找别的女人,我就想跟你在一起。”王娟激动的说。
林秋水一下子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他这是第二次被女孩子抱住了,第一次是在海市人民医院,他去看刘静怡,刘静怡突然抱住了他。他当时慌乱,但刘静怡在病中,而且病房里还有个病人,他也没往别处想。而现在,下午的宿舍楼里静悄悄的,连个走动的人都没有,房间里就他们两个。王娟身上少女特有的气息混合着她脂粉的香气直钻他的鼻孔。他转过身来,王娟就势扑在他怀里,整个上身紧紧的贴在他身上,虽然隔着衣服,他还是感受到她胸前温柔的抚摸。他第一次这么深切的感受女性的身体,身体发生了强烈的生理反应。王娟明显的感觉到了,她的头扬起来,寻找着林秋水的嘴唇。林秋水此时已经意乱情迷、不能自已。他伸出手抱住王娟,好使他们上身贴的更紧,让他能更真切的感受那两团燃烧着的火焰。他的呼吸粗重,心跳加快到了极点。他低下头,王娟闭着眼睛迎上来,就在他们马上融合在一起的时候,突然,窗外传来老刘头的吆喝声。
“你这只死狗,又来偷吃,我打死你。”接着是跑动和石头落地以及狗“嘤嘤”的叫声。他们都吃了一惊,本能的分开,林秋水慢慢恢复理智,赶紧推开王娟,起身坐到了孟祥臣的床沿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声地向王娟道着歉。
“林老师,我是自愿的,今天你想怎么样都行。”王娟脸色绯红,低着头娇羞的说,明白是虚惊一场后,王娟不想功亏一篑。
林秋水不是柳下惠,他也是饮食男女,对男女情爱他不止一百次的幻想过。但是,他一直认为性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的,脱离爱的性跟动物的交配有什么两样?那么,自己爱王娟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没有爱上王娟。没有爱上她又跟她肌肤相亲甚至走的更远,是对谁的不负责呢,对她还是对自己?他不能毁了王娟从而也断送了自己。这么一想,林秋水马上平静下来,对王娟说:“不好意思,如果你真的把我当老师,那么请你尊重我。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王娟,我今天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现在没有爱上你,以后也不会爱上你。请你自重。”
听到林秋水说出这样的话,王娟脸色变得苍白,又是失望又是害羞,质问林秋水:“难道我不够漂亮,难道我不够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不会在一起的。王娟,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林秋水决绝的说。看到林秋水无情的样子,王娟意识到,她和林秋水是根本没有希望了。她愣了片刻,抓起放在床上的外套,边哭便往房外走。走到门口,泪眼婆娑的转过头,低声对林秋水说:“你真是铁石心肠,我走了,希望你不要后悔。”
王娟走了,带着她的伤心、她的眼泪走了。林秋水呆呆的坐在床沿上,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心里痛得不行。他想喝酒,他要喝醉,用酒精麻醉自己。他到小卖部买了一瓶酒,一袋花生米,几包咸菜,回到宿舍,几口就把酒喝光,一会儿就醉死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