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和林秋水差点撞在一起的是他高中时的化学老师潘老师。潘老师年龄并不大,当时从高一接手教林秋水那个班时,才刚刚从临沂师专毕业,比学生也就大五、六岁,天天和学生一起玩,打篮球的时候,穿着西服、皮鞋,在尘土飞扬的沙土*场上飞奔,居然跑的还很快,嘴里还不停地喊:“传球,传给我,快传给我。”传给他他也进不了球,慢慢的学生们都不传给他,他就骂人,有一次居然跟学生动手打起来。这样的活宝老师在学生中没有多少威信,但他化学教得好,在十个理科班中,他教的两个班化学成绩最好,自送走林秋水那一级,他年年带毕业班。他自己谈不上对象,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针织厂的识字班。那时工厂里的工人很看不起当老师的,社会上流传一句话:“家有隔夜粮,不当孩子王。”林秋水他们高中毕业高考前报志愿,没人愿意报师范,学校有个硬性规定,专科一栏四个志愿里面,最后一个志愿必须报“临沂师专”,以保证进线的学生全部能走,不至于落榜。老师的社会地位如此低下,工厂的女工能“下嫁”老师,老师们就烧香拜菩萨了。见面地点约在潘老师的宿舍,潘老师为了壮胆,非要跟他住一个宿舍的李老师给他当军师。感情的事就是这样,谁也说不定缘分什么时候降临自己身上。我这样写出来,可能有人说是编故事,但的的确确,针织厂的女工到潘老师的宿舍去相亲,相中的是李老师,而非潘老师。潘老师黯然神伤,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林秋水他们打篮球,学生们也当做笑话在他背后疯传。最后,林秋水听说他跟邮政局的一个邮递员结了婚,那时林秋水已经毕业,只是不知道他结婚后还打不打篮球。
元旦放假后,潘老师在家呆不住,就到学校,看看有没有没回家的学生,找几个人打扑克,刚进校门口就遇见了林秋水,还差点撞在一起。林秋水赶紧停下自行车,喊道:“潘老师,你好。”
潘老师也从自行车上下来,仔细辨认了一阵子。“林秋水,你怎么在这里?”他终于认出来。
“潘老师还记得我的名字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打篮球我们两个人经常一伙,他们不给我传球,就你给我传,我还能忘了你?你毕业了吗,好像听说你考齐鲁纺院去了?”
“嗯,今年毕业,分到沂蒙纺织厂去了。”
“好、好,找对象不成问题了。你脸上怎么长这么多粉刺?你上学的时候好像没长这么多。”
“我青春期比别人晚吧。”林秋水自嘲地说。
“来学校干嘛了?”
“兵工厂的学生回家,我让他们给捎了点东西。”林秋水不想把付小霞供出来,就撒谎说。
“哦。你们放假了么?”
“放了。”
“那好,今天别走了,跟我找人打扑克去,晚上到我家吃饭。”
“这都几点了,你还找人打扑克?师娘找不到你不骂你啊?”
“她才不骂我呢。她现在调城东派出所了,是人民警察了。警察不能随便骂人的。”潘老师一本正经的说,把林秋水逗乐了。林秋水心想回去也没事,不如跟着潘老师玩玩。
冬天天黑的快,一会儿工夫就上黑影了。没回家的学生都不在宿舍,有的相约看电影去了,有的到亲戚家去了。找了几间宿舍没找到人,潘老师唉声叹气:“这些熊孩子,不在宿舍也不告诉我一声。”
“行了,潘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一片玩心?这样吧,我请你吃饭,我们找个饭店喝杯酒去。”
“到饭店干什么?不卫生,到我家去,让你师娘好好炒几个菜,我们今晚一醉方休。”
林秋水要买菜,潘老师坚决不让,最后林秋水买了两瓶酒提着去了潘老师家。潘老师家住在城东派出所家属院,院子不大,就几户人家,林秋水跟高田来过一次,是高田到他叔伯哥高所长家玩,带林秋水一起来的。潘老师家两间平房,一个小院,门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潘老师敞开门,冲屋里高喊:“领导回家了,还不出来迎接。”一个小男孩应声跑出来,刚要往潘老师身上扑,看见了林秋水,停下来,向着屋里喊:“妈,爸爸又带着狐朋狗友来了。”
潘老师的爱人许冬凤从屋里出来,赶紧制止孩子:“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怎么这么说话?”
“你不是老是说我爸爸的朋友都是狐朋狗友么?”孩子口没遮拦,天真地说。
“别听孩子胡说八道,你们快进屋,外面太冷了。”
“师娘好。”林秋水跟在潘老师后面进了屋,心想得表现好一点,别被打入“狐朋狗友”一党里面,嘴里甜甜的跟许冬凤打着招呼。许冬凤被叫的不好意思起来,说:“别这样叫吧。这样叫好像我多老了似得。”
“你就叫她许警察好了。”潘老师笑哈哈地说。“这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毕业分纺织厂去了。厂里放假,没地方去,到学校里游荡,我怕他干坏事,就把他带家里了。”
“你听听,这像当老师的人说的话么,你别往心里去哈。你姓什么?”
“我姓林。潘老师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我本来去送兵工厂回家的人,在学校门口遇见他,他就叫我陪他找人打扑克,人没找到,就带我来家里了。”
“嗯,你说的明白。你们潘老师天天就知道玩。小林,你先坐一会,我去炒几个菜。”说着出去进了厨房。
一会儿工夫许冬凤炒了四个菜,热气腾腾的端着进了屋。“来,快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许冬凤一个劲的打量林秋水,把林秋水看的很不好意思。潘老师看到林秋水局促的样子,对老婆说:“你没见过小青年啊?林秋水有那么好看,你看他一脸粉刺。”
“一边去。小林,问你个事,你有对象了么?”
“没有。我才毕业,今年刚刚分纺织厂去。”
“哦。找对象有什么条件吗?”
“哪有什么条件?我在企业里,工资也不多,更没前途。”
“企业也都是人做的。我们所里朱指导员有个闺女在百货公司上班,年龄跟你差不多。长相还可以,就是皮肤黑了点。你要是没对象,我给介绍介绍?”
“那太感谢了,师娘。人家不一定看的上我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不成还得靠缘分。前几天老朱对我说,遇到合适的给他闺女留意一下。你有学历,又一表人才。我去说说看吧。”
“我才一表人才呢。儿子,是不是?”潘老师插荤打科,逗着儿子。
“你一脸蠢相,是长不大的大小孩。”孩子直言不讳,潘老师作势要打他,他赶紧说:“我妈说的,不信你问我妈。”
吃完饭,潘老师非要林秋水陪他下棋。潘老师的棋很臭,不但悔棋还要赖棋。下了几盘,林秋水看看时间不早了,潘老师的爱人和孩子早已睡觉,他不顾潘老师的再三强留告辞了。
从潘老师家回到宿舍,林秋水感到头痛的要命。或许是喝了酒被凉风一吹,有点伤风。他晕晕乎乎的打开灯,刚要迈步,看到地下有一张纸。他拾起来,走到灯底下一看,纸上写着;“林老师,今天的事我做的不对。请你原谅。你走后我想过了,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我根本配不上你。我从今以后好好学习,努力提高自己。但我水平太差,遇到不会的题还希望你能教我,我绝对不再提让你请我看电影之类的事。”落款是王娟。林秋水看过以后感到很好笑,“这个王娟,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子。”林秋水想,看来她想通了,早知道这样,早让付小霞来,也好让她早点死心。
林秋水不知道,他和付小霞走后,王娟一直在宿舍等他,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她打听过了,放假后林秋水宿舍就他没回家。如果回来得早,她再去找他,向他当面道歉,可以哭给他看,可以哭的梨花带雨,可以哭的楚楚动人,这些她都会,她不相信林秋水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被眼泪泡软。林秋水对付小霞再好,他们不可能天天见面。而她王娟,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可能,她可以把一切都给他,只要他愿意跟她好。
听见楼下有响声赶紧去看是不是林秋水回来了,她还是怕错过,就一次一次的趴在窗户上看车棚里有没有林秋水的自行车,最后干脆坐在宿舍楼门口等着。但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还没见林秋水的影子,在风口里又被冻得实在受不了,看到没回家外出玩的人陆续回来,她只好又回到宿舍。在宿舍了想象着林秋水和付小霞在一起的种种可能性,她更是烦躁不安。最后实在等不了,就写了那么一张纸,塞在林秋水宿舍门缝里,期望着林秋水看过后会回心转意,恢复以前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