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王娟洗完澡在厂门口遇见大老黄，大老黄告诉她刚才有个个子高高、长得很漂亮的识字班来保卫科打听林秋水，听口音和林秋水很相像，应该是西乡的。原来沂蒙县城坐落在版图的东南端，往西去还有5个乡镇，高溪镇在最西边群山环抱之中。县城往西20多公里处有一座山，名字叫“摩天岭”，据说站在山顶能摸到天。沂蒙县的人以此为分界线，把“摩天岭”以西的人称为西乡人。西乡人有自己的方言，比如手破了说“手了（liao）了（le）”，东西坏了修理修理叫“施为施为”，而最主要的特点说“是”的时候不卷舌，所以很容易识别出来。付小霞虽然父母是重庆的，但在高溪镇出生，就入乡随俗，学了一口西乡口音。
王娟一直以为林秋水说的到兵工厂相亲是骗她，这段时间正想以退为进考验林秋水，所以杂志一直放在他那里不去拿，作为再去找他的借口。谁想还真有个西乡的姑娘来找他，恐怕就是兵工厂的那个人了。所以她急急地往宿舍赶，想看看和她争林秋水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其实王娟对自己的优势很明白，就是凭年轻漂亮加天真。等她看到和林秋水走在一起的姑娘时，信心就有点不足了。最起码那个女孩子身材苗条，而且还很匀称，个头比她还高，脸面虽然长得不如自己，但很有一股女人味，皮肤是那种很健康的白。她本想躲起来，不愿意让两个人看见自己，但又一想，难道就这样退出，就这样承认自己的失败？反正她和林秋水在纺织厂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也不在乎在多闹一场，所以就站在了林秋水自行车前。
“哦，是王娟啊。放假了你没回家？”
“没有。我还在等你请我看电影呢。”
林秋水尴尬的看看付小霞，见她反应并不强烈，心放下了一半，对王娟说：“来，我给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兵工厂的校友付小霞。”又指着王娟对付小霞说：“这位是王娟，我同事。”
“谁是你同事？我是你的学生，这几天我攒了一大堆不会做的题，你有空好好教教我。”
付小霞看出了问题，大方的对林秋水说：“她就是给你送《少男少女》杂志的小女孩吧？真漂亮。我叫付小霞，是林秋水的校友。”说着伸出手去，要和王娟握手。王娟理也不理她，只对着林秋水说：“这几天放假，你把我不会做的题全部教会我。”
“王娟你别闹了，你姑父当过老师，你不会做的题可以去问他。”林秋水对王娟的没有礼貌很反感，看到付小霞尴尬的缩回手去，不想使她过于难堪，就说：“付小霞来趟城里不容易，我陪她去逛逛街。你去找你姑父吧，他要是做不出来，你再来找我。”
王娟听了，心里酸的不行，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也去逛街，你也带着我去。”
“我就一辆自行车，怎么带两个人？王娟，别耍小孩子脾气，你那天不是说的好好的么，怎么今天又变了？”
“我就想变，你怎么样？”王娟看到宿舍区也没多少人，耍无赖的说。林秋水看看付小霞，又看看王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要不，你和王娟去玩吧。和我一起来的那些人还等着我呢。我去找她们，今天还要赶回去。”付小霞平淡地说。
“这怎么行？说好我去陪你逛街的。”林秋水听付小霞这样讲，心里更是感觉对她不起，而且他也确实反感王娟的所作所为，就硬起心肠，对王娟说：“王娟，你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我可找你姑父去了。我跟他说的很明白，我不在纺织厂找对象，也不愿意被热纠缠。你这个学生我教不了，你爱找谁教找谁教吧。”说完，推起自行车，对付小霞说：“我们走。”
看着他们一起走了，王娟万念俱灰，大声的嚷嚷着：“林秋水，你这个感情骗子，我恨你，恨你一辈子。”林秋水佯装没听见，骑上自行车，示意付小霞坐在后座上，从宿舍区拐了弯，上到大路上。
被王娟这样一闹，林秋水情绪很低落，付小霞也不说话，默默想着心事。到了一家饭店门口，林秋水停下自行车，对付小霞说：“我们先吃点饭吧，都中午了，我早饭还没吃呢。”
“嗯，也好。”
他们进了饭店，找了一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来，点完菜，付小霞问林秋水：“那个王娟不会有事吧？”
“她会有什么事？我就烦纺织厂的女工，没有一点素质。”
“那怨不得她，她可能真的很喜欢你呢。”
“但我不喜欢她。进厂这么长时间了，我就没见到个真正的为了爱情的。你没生气吧？”
“我生什么气？我告诉你哈，我们厂已经决定要搬到临沂去了。可能明年5、1之前搬完。”
“哦，这么快就决定了？”
“嗯，早晚都得搬，早搬还有可能早找到出路。”
“我上次去你家，过后三姨让我娘到你家提亲，你知道这件事么？”
“听我妈讲过。我跟她说了，婚姻靠缘分，缘分不到，强扭的瓜不甜。”
“不好意思哈。我也不想自己的婚姻由别人*纵。”
“前段时间我真的很迷茫。厂里的青工一茬不如一茬，厂子就靠国家拨款维持，又在个小山沟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别人给我介绍对象，那些人不是不正经就是榆木疙瘩，所以我就对我妈说‘非大学生不嫁’，其实是不想找对象。那天你到我家，走了后我妈就问我怎么样，我就告诉她这事靠缘分。第二天你三姨到我家问我，我说接触一段时间看看。”
“我也是这么认为。厂里有些人为了不上三班，为了能到科室，进来个大学生就一窝蜂盯上去。这个王娟恐怕也是这个目的，而且她太张扬。所以我说了不在纺织厂找对象，就是想找到纯粹的感情。”
“我看那个王娟对你真的很迷恋，你对她那样，别出什么事？”
“她就一个小孩子，再说她姑父在我们厂里。等有空我会找她姑父好好谈谈的。”
“秋水，你说我们厂搬到临沂去，会比现在好么？我对厂里的人失去信心了。”这是付小霞第一次称呼林秋水的名字，叫得很自然，林秋水听得也很舒服，好像早就叫惯了一样。
“这个事不是你考虑的，好不好要看厂里领导怎么运作。我看你也别太担心了。大明机械厂搬到泰安去，军转民生产摩托车，不是挺好的么？我二叔就在那个厂里，上次我回家的时候听父亲说他那边形势很好，奖金发得很高。”
“但愿吧，我就怕到了城里，厂子还不好，我们怎么办。”
“你别想太多，总会有办法的。”
“我爸妈想调回重庆去呢。”付小霞幽幽地说，林秋水见到过一次这种表情，是刘静怡听说林秋水要去海市县时表露出来的。
“什么，回重庆，能回去么？他们在这里都快40年了。”
“不到30年吧，他们不是第一批来的。回去的事我也不清楚能不能行，前几天打电话回去，让老家的亲戚帮忙走关系。”
林秋水一听，似乎感觉有什么堵在心口。对付小霞，他说不上已经爱上了，刚刚失去刘静怡，他不会这么快爱上别人。但和她说话，他总感觉很默契，但会不会刚刚开始又成了一场梦？
“如果他们回去，我哥和我嫂子肯定回不去了，我没结婚，还有可能回去，如果结了婚，也就留在这里了。”付小霞像是对自己说。
“你怎么打算呢？跟着回去还是留在山东？”
“不知道，这事不由我做主。”付小霞抬眼看了下林秋水，发现他确实很关心，心里很感动，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
林秋水不愿多想她话中的含义。上学的时候拼命学习，脑子被用钝了，他自己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也就不去揣摩别人的话。他又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受，一切都表现在脸上，所以很容易把心事暴露给别人。
“拿瓶酒喝吧，我给你要饮料。”林秋水不愿多想，但想喝酒了。
吃完饭林秋水陪着付小霞逛了逛沂蒙县城，县城里为数不多的国营商店也没多少东西可买，倒是西郊刚刚兴建起的集贸市场东西很多，但质量参差不齐。
他问付小霞：“你想买什么？买衣服要是自己穿，你就到西郊集贸市场，那里天天赶集，东西也便宜。”
他们在集贸市场逛了大半天，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逛，东西确实很多。那些摊主们看见林秋水领着个漂亮的识字班，认为是宰他的好时机，把价格要的很高，林秋水又不善于讲价，只是感觉东西比国营商店里也便宜不多少。最后付小霞买了一件上衣，林秋水给自己买了一双皮鞋。看看时间不早了，付小霞说要到沂蒙二中集合，汽车等在那里，连同放假回家的学生一起接回去。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司机正在查点人数。看到付小霞和林秋水一起来了，几个和付小霞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跟她开玩笑：“小霞，车上坐不开了，今天你别回去了，我们给你请假，在城里多呆几天吧。”付小霞羞红了脸，说：“别胡说八道，我呆在城里干嘛？”说着迈开她的长腿，一手扳着车厢，一手由人拉着，轻松地上到车斗里。找好位置站好，冲林秋水扬了扬手中的点心。“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捎给你姥娘的。”
林秋水目送汽车开走，心中无限惆怅，失魂落魄的骑上自行车从二中的*场上往外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差点和一个人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