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水来到三姨家的时候，三姨夫正和三个女儿在做萝卜灯，看见林秋水进门，赶紧站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三姨夫用带着浓重鼻音的潍坊腔问林秋水。
“刚回来。我从城里买了点汤圆，给你家和小霞家送点来尝尝。我娘还蒸了一条龙，让我拿来给三姨，我还给表妹们买了点滴滴筋和手花子，等晚上放。”小璐和菲菲一听有滴滴筋，赶紧放下手里的胡萝卜，跑到林秋水跟前，问：“滴滴筋在哪里？快拿出来看看。”小芸也想要，但她年龄大了，知道害羞，不围上来，只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林秋水。
林秋水把两袋元宵挂在院子里的葡萄藤架子上，从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拿出一个小塑料袋，解开扣让小璐和菲菲看里面的滴滴筋和手花子。小璐把滴滴筋全部抢在手里，菲菲没抢到，只抢到几只手花子。看看二姐手里滴滴筋，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手花子，把手花子往地上一扔，嘴一撇就哭了，“我也要滴滴筋，我也要滴滴筋。”
三姨夫走上来，把小璐手里的滴滴筋全部拿来，把地上的手花子拾起来放回塑料袋，顺手放在了盛胡萝卜的筐子里，说：“这么大了还玩滴滴筋，等晚上我们一起放。”同时对菲菲说：“乖孩子，别哭了，晚上让你放滴滴筋，你二姐放手花子。你现在到你付伯伯家，把你妈喊回来，就说你表哥来了。”
“晚上都给我，不给二姐放。”
“嗯，行，快去吧。”
“我要拿根去给小涛看，他没有。”
“行了，他看见了会来抢你的，你快去把你妈喊回来。”
看着菲菲走出院门，三姨夫回过头来对林秋水说：“以后别给她们买这些东西了，都是女孩子，玩着也不安全，还要花钱。”
“没关系，伤不着人。我三姨去老付家干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有空就往他家跑，也不知道整天和付嫂子说什么。”三姨夫回去继续弄他的萝卜灯，两个表妹一声不吭的在剔着胡萝卜肉，林秋水也走上来，拾起菲菲用的小刀，帮他们一起弄。
“我听肖铁说，他们调回原籍的事办的差不多了？”
“是吧，我也不清楚，听说最近在办手续。”
“哦，小霞也调回去吗？”林秋水最关心这件事，明知道三姨夫不一定知道，还是忍不住的问。
“这个我就更不清楚了。你三姨可能知道，等她回来你问问她。”
正说着，小霞的侄子小涛跑进院子。“哪里有滴滴筋，我也要。”他嚷嚷着，一边冲放在胡萝卜筐子上的塑料袋跑过去。菲菲紧跟在后面，说：“是表哥给我买的，不给你，你别抢。”小涛把塑料袋抢在手里，用力的解着，嘴里说：“我就看看，不要你的。”小璐一把把塑料袋夺回来，也不说话，挂在了小涛够不到的葡萄藤架子上。
小涛连看也没看到，愣了一下，接着就号嚎大哭起来。这时三姨进了门，看见林秋水就说：“你快到小霞家里去吧，她在家等你。”
“我也没事，就来送点汤圆和面龙……”
“你把汤圆和滴滴筋都捎上，领着小涛去吧。”
“汤圆都有的，我准备了两份，不多，就是尝尝。小涛的滴滴筋和手花子也有。三姨，大过节的，小霞家我就不过去了，你有空给送过去吧。”
“你都准备好了，到家门口了又不敢去送了？小霞找你有事，刚才还说上午去过你家呢。”
“什么事？”
“我哪里知道你们有什么事？别在这里站着了，快点领着这个小祖宗回去吧。”小涛听说自己也有，已经不哭了，眼睛盯着林秋水，想看看他从哪里给他拿出来。
这时候林秋水反而扭捏起来，想去又不好意思去，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三姨看他那个样子，感觉好笑。就笑着说：“亏你还是见过世面的大学生呢，到个小识字班家里就吓成这样。走吧，我把你送过去。”又对小涛说：“小祖宗，你以后要是再张开嘴就哭，我把你的牙拔光。”她吓唬着小涛，拉起他的手往院子外面走。
“三姨夫，我过去了。”林秋水跟三姨夫打了个招呼，紧跟着三姨往小霞家走去。
“付小霞，小姑奶奶，我是哪辈子欠了你们的？秋水我给送来了，还有你家的小祖宗，要再跑到我家去哭，我揍死他。”刚推开付家院门，三姨就大着嗓门喊。
“秋水来了啊，快点屋里坐。”付小霞的妈妈先迎了上来，随后付小霞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三姨笑。
“你还笑。人我给送来了，我也得回家准备过十五了。秋水一会儿走的时候到我家，你三姨夫发了身工作服，穿着太小，你拿回家给你爹穿吧。”说完带上院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付妈妈接过林秋水手里的塑料袋，客气地说：“来玩玩就行了，还带东西干嘛？”
“奶奶，叔叔说给我滴滴筋，他还没给我呢，你看看袋子里有吗？”小涛一直关心他的滴滴筋，看到林秋水一直没拿出来，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林秋水手里的塑料袋上，打定主意，如果塑料袋里没有，他就再发挥哭势，不能把周围的山哭倒，最起码把小璐手里滴滴筋哭过来。
“在塑料袋里，有个小塑料袋，里面就是滴滴筋和手花子，还有一盘摔鞭。那个大袋里是我在城里买的汤圆，带了点来你们尝尝。”
“送了一圈，没给我买礼物啊？”付小霞依然倚在门框上，看着林秋水，笑着说。看来她心情不错，林秋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赶紧说“没来得及买，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你多大了还问人家要礼物？秋水，你快进屋，我和你付大爷还没弄完十五的贡央菜（给冥冥之中诸神或祖先准备的贡品），让小霞陪着你吧。小霞，把你从四川带来的茶叶冲上壶，让秋水尝尝。”付妈妈一边吩咐着，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应付着孙子。小涛跟在后面，一把把的去抓她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她怕小涛把汤圆袋子弄破，赶紧把里面的小塑料袋拿出来，丢给小涛。
来到客厅，林秋水看见没别人，这才敢仔细地打量付小霞。只见她的头发剪短烫成波浪形，两边耳朵上分别挂着一个菱形的耳坠；穿了一件大红色羽绒服，没拉拉链，里面穿了一件手工织的黑色鸡心领厚毛衣，脖子上系了一个白底红花的小方巾，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子，隐约看见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胸脯很挺，但恰到好处，不过分大也不小，臀部微翘，充分显示了青年女性玲珑的身段；依然穿了条黑裤子，只是裤脚成小喇叭状，只露出黑色皮鞋尖尖的角。他感觉好像付小霞比年前又高了一点，年前还比自己矮点，现在竟然跟自己一般高了。付小霞看他在打量自己，大大方方的说：“甭看了，再怎么看也不如王娟漂亮是不是？”
“你提她干嘛，她跟我又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付小霞给林秋水倒了一杯水，端给他，自己也倒一杯，拿在手里暖手，坐到了林秋水对面。
“我说了你又不信。”
“我相信你。上次我看出来了，那个小女孩是一厢情愿。”
“嗯。”
“你刚才把我从头看到脚，你没见过我啊？”
“不是，我怎么感觉你比年前高了？”
“傻瓜，我穿着高跟鞋呢，你看。”她把左腿往上一抬，露出足有10公分高的鞋跟。
“你个头不矮了，还穿高跟鞋，男的跟你在一起会有压力的。”
“我年前不是去重庆了吗？鞋子就是在那里买的。重庆人个头矮，我就非穿高跟鞋，让他们显得更矮。”
“按理说你也是重庆人，为什么你长得这么高？”
“我爸是重庆人，我妈可是山东人，我随我妈吧。”
“调动的事有眉目了吗？”
“我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呢。腊月二十我就跟我爸去重庆了，听你三姨说年前你来找过我；我初八才回来，你又上班去了。我想你可能回来过十五，就到你家去看了看。”
“商量什么事？”
“我跟我爸回去，找了在县检察院当科长的二叔，他领着我爸去找了人事局的苗局长，苗局长说调回去可以，但成年子女跟着往回调很麻烦，必须有接收单位。”
“那怎么办？”
“苗局长说我哥已经在这边结婚了，调回去难度很大。至于我，可以先回去待业，慢慢找工作，也可以在那边找个对象，户口自然就过去了。”说到这里，付小霞抬头看了一眼林秋水，想看看他的反应。林秋水心里一惊，赶紧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慌乱。
“过后我二叔跟我爸说，苗局长有个儿子在县财政局，还没结婚，问我愿不愿意。”
“你愿不愿意呢？”林秋水问过这句话，马上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听说他儿子也没学历，就是靠他爸的关系到的财政局，而且个头还不高，听他们描述，应该跟肖铁差不多。”
“你爸妈什么意见？”
“我爸说了，如果我不愿意苗局长的儿子，顶多回去先不工作，在家待业，我哥随着厂子到临沂去，去了看看情况再说。”
“你们不回去，一起搬到临沂去不也行吗？”
“我爸经常念叨叶落归根，说是年龄大了，在外漂泊了一辈子，现在50多岁了，二叔又给联系了一家机械厂同意接收他，应该回家了。他说不想折腾着到了临沂，再折腾着回重庆，借搬厂这个机会，一步到位，直接回老家算了。这段时间，教育科的张科长、技术科的董工都想办法调回了原籍，他就更着急了，整天唉声叹气的，烦人。”
“你哥什么意见？”
“他的算盘打的才精。他是想让爸先回重庆，等厂子搬到临沂，如果效益好，他就留在这里，要是不好，再让我爸想办法把他也弄回去。”
“人之常情，也怨不得他。”
“什么啊，都是我嫂子的主意。其实她很想到重庆去，说南方怎么怎么好。如果我哥也能找到接收单位，她早就跟着一起回去了。”
“你呢，你怎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山东长大，去到那里连他们说话都听不懂，更何况还得重新找工作。”付小霞低下头，眼睛盯着端在手里的茶杯。
“那你就留在山东。”
“留在山东又怎么办？我爸妈都回去了，我哥结婚了，就我一个人。”付小霞抬起头期待的看着他说。
林秋水听明白了，付小霞找他来是想让他给她一个承诺，有了这个承诺，她就可以不回去了。其实林秋水也不想让她走。但是如果她不回去就是为了他留下来的，他就得对她负责。他怎么办？把付小霞调到纺织厂？先不说她是部属企业，人事关系不在县里，调动很麻烦；即使在县里，她能调过去，他还想调出纺织厂。调来调去的自己有这个能力吗？另外，他跟付小霞顶多算是认识，还没有深入了解，表面看她长得漂亮，性格也很好，她到底是怎样的人还不知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小霞表态，陷入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