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林秋红自费到济南学医,回家后在村里开起了第一家卫生室。林家村所在的这条山峪,总共有三个自然村和一个兵工厂,兵工厂有自己的职工医院,农村的人可以去看病,但受不了里面医生和护士的歧视,所以宁肯跑20多里地去山外面的医院也不愿到兵工厂的职工医院。各个村都有自己的赤脚医生。所谓的赤脚医生,就知道“肚子痛抹红汞”,打针也是把针头放开水里烫一下就算消毒,经常把人的屁股打的红肿不堪。自打林秋红开起了这家卫生室,一个是林秋红服务态度好,对那些老头老太婆不厌其烦,再加上她会配药,不说药到病除,最起码的头痛脑热、感冒发烧在她那里拿药吃过后很见效;另外她还会挂吊瓶,本来需要住院治疗的,在医院开出药方,到她这里打针能节省很多费用,所以,林秋红的卫生室开了不到一年,在整条山峪里名声大起,就连兵工厂的人也时常来找她看病。
卫生室的经济效益看好,但林秋红心里还不满意。哥哥大学毕业分到城里上班,妹妹今年又要考小中专。如果妹妹考上学把户口转出去,兄妹三人就剩她自己是农村户口了。先不说吃国库粮是农村人的最大梦想,就是面子也过不去。
其实,林秋红已经订婚。对象是她在济南学习时认识的,姓樊,长得人高马大,唇红齿白,老家是菏泽农村的。当时毕业的时候小樊把林秋红从济南送回林家村,一时引起了林家村的轰动,乡亲们都说,在整条山峪里,加上兵工厂也没见到过这么耐看的小伙子。这使得林秋红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林青松夫妇仔细询问了林秋红和小樊的关系,又跟着小樊到他家里看过,回来后积极动员林秋红抓紧订婚。林秋红和小樊都没意见,在小樊的老家摆完酒席又回到林家村把亲戚朋友叫起来吃了一顿饭,他们的婚事也就算定下来了。当时林秋水的姥娘有意见,说当哥哥的还没订婚,妹妹就定了,会不吉利,但林青松不信这一套,认为儿女长大成人,谁先订婚结婚都可以,没必要非要按年龄排序。
小樊订完婚就应征入伍了,写信告诉林秋红他到陕西的秦岭山去服役,而且是卫生兵。他告诉林秋红,他在部队好好表现,争取转成志愿兵,那样的话即使复员,政府也会给安排工作,就可以成为国家的人,吃国库粮了。林秋红听说小樊要当志愿兵,心里盘算,小樊要是吃了国库粮,还会看得起自己这个农村人吗?听说县里可以转户口,她比任何人都感到高兴,心想,转了户口自己也是非农业户口了,也可以当工人,跟小樊身份还是一样。
……
林家村的林青文率先给女儿、儿子转上户口;林青峰在得到朱副所长的通知后,也及时赶到派出所,给两个女儿办理了农转非。
李子悦也如愿以偿的把户口转了出来。她几次三番的提醒林秋水转户口事宜,其实也是希望林秋水能在经济上给予她帮助,哪怕转户口的钱不用他全部来付,他能拿出两千元、甚至一千元好,但林秋水一毛不拔,像个铁公鸡一样,这使得李子悦非常伤心。
“秋水,我的户口转出来了,你不问问我哪里的钱?”李子悦把林秋水约到沂河边上,似笑非笑的问他。
“你自己这几年攒的,加上你父母给你的吧。”林秋水回答。
“我自己能攒多少?我吃住在张姐家里,他们给我的工资很少,每个月也攒不下多少。我大哥前年结婚的时候把我攒的钱全部用掉了,我攒到现在,攒了不到一千五百元。其余的都是刘厂长替我付的。”
“也行。你在他家呆了三四年,把孩子给看大,替你把户口转出来,这不算过分。”林秋水眼睛盯着河岸边的杨柳,心里想,春天的脚步实在太快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树已成荫,河水似乎也大了。不远处新建的沂河大桥的桥墩也已落成,过不多长时间,架上桥梁,沂河老桥也就结束了她的历史使命了。
“什么过分不过分?这个钱我会还给他们的。他们应该给我的我拿着,不该给的,我不能要。”李子悦低着头,看着沙滩上匆匆行走的蚂蚁说。
“哦,应该还给他们。”林秋水仍然盯着桥墩,观看忙碌施工的建筑工。
“听说招工还要向厂里缴纳5000元的保证金。”李子悦忧郁的说。
“交保证金?保证金是干什么用的?”林秋水收回目光,看着李子悦,问她。
“应该是计划生育方面的吧。我也不清楚,反正只要招工,就得交保证金。”
“保证金什么时候还回来?”
“不清楚。”
“我进厂怎么没交保证金?”
“你是学校毕业分配去的,你当然不用交。我们普通工人,要想当正式工,必须交保证金。”
“怎么这么多事?烦人。”林秋水说着,抬起脚,把一块石子踢到河水里。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你是国家干部,我是工人,你和我在一起,你会受到很多影响的。”李子悦凄凉的说。
“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林秋水在李子悦身边挨着她坐下来,看见她情绪很低落,突然感觉于心不隐。难道李子悦不想过无忧无虑的生活,难道她不想跟他进行浪漫的爱情?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林秋水本能的感觉到,李子悦是爱他的,爱的很现实,而且可能还爱得很深。但他爱不爱她?
这几天他又把《红楼梦》拿出来重新阅读,越读越感到自己和贾宝玉、林黛玉的生活环境相差太远了,他们生长在富贵人家,根本不用为吃饭穿衣*心,更不用为挣钱而忙碌,他们能做的就是专心致志的进行纯粹情感上的恋爱,除此之外他们找不到更好的事做。但他林秋水和李子悦这样能行吗?他们要是这样谈上两个月说不定就会饿死,这个观点可是他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通过在社会上这差不多一年的磨练,林秋水发现,他在悄然的改变,不仅仅是形体上的改变,更是思维认识上的转变。
“秋水,难道你没感觉出来,我们在一起很累吗?我们根本想不到一块去。我一谈厂里的事,生活上的事,你就不愿意听。而你给我讲的无论是斯嘉丽还是弗洛伊德,我也听不明白。本来,谈恋爱是一种享受,但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好像成了负担。我是爱你,但我不知道爱你什么。你爱我吗?你又爱我什么?”李子悦美丽的眼睛充满泪水,白嫩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粉红,声音虽然不大,但林秋水听起来不啻于惊雷。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林秋水伸出手握住李子悦的小手,她的手冰凉,似乎在微微颤抖。他们在一起的两个多月,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柔弱,他一直以为她是坚强的,坚强到不会流泪。但她流泪了,泪珠晶莹剔透,满含酸甜苦辣。
“当然是真话。”李子悦抽出手,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别过脸去,盯着水面,不再看林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