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林秋水当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睡,他一直在考虑如何面对李子悦。和她接触的几次,他感到两个人之间确实缺少一种恋爱的默契。这并不能怨李子悦,或许她的恋爱观就是这么现实的,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农村的女孩子不上学了,十八九岁就订婚结婚,他们对结婚的概念很模糊,或许在她们看来,结婚就是为了在一起过日子、生孩子吧。李子悦虽然在刘厂长家呆了几年,见到的人比别人多,见识相对王娟也开阔,但她没有看多少书,对事情的了解也仅限于表面,她不会也不知道怎么去分析她所看到的,这就注定了她不会比别人高明多少。她外表靓丽,看上去有着优雅的气质,但那只是表面现象,他想塑造她,但这个过程又何其之难?那么,付小霞呢?她出生在兵工厂里,还读过高中,见识比李子悦高多了。回想跟她在一起,他从来没有指责过林秋水,对工作也是站在整个兵工厂的角度而不仅仅是她自己。至于最后不得不回重庆,也是为了尽孝。这样的女孩子,自己错过了,实在是可惜。但她回重庆就结婚,难道是因为和自己的一段失败的恋爱伤透了心?他记得小霞说过,苗局长的儿子长得和肖铁差不多,那也就是外貌比较差了,她并没有看中他。没有看中他还要跟他结婚,那就是心灰意冷,对生活失去了向往,就像有人要出家当和尚、尼姑,现在没有和尚、尼姑了,就随便找个人嫁了吧,她会不会是这种想法呢?如果是,那岂不是自己毁了她的一生?现在她的情况又怎样了,到底结婚了没有?他想知道她的近况,但毫无办法。
林秋水的脑海里一会儿出现付小霞,一会儿又出来李子悦,他无力选择。他隐约的感到,如果现在跟李子悦断绝关系,郑科长的媒人的面子保不住,那么刘厂长呢,拒绝了他家的保姆,会不会也使他丧失了面子?最好是李子悦自己提出来分手,那样他就可以不得罪任何人,那么怎样让李子悦主动提出分手呢?跟李子悦分手后,他会不会去重庆找付小霞?找到她又会怎样,把她再带回山东?
林秋水彻底失眠了,直到凌晨两点多钟,才带着满脑子问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上,林秋芸一大早起床后就来到哥哥的卧室,看见哥哥还在呼呼大睡,爬上床去骑在哥哥身上,大声吆喝:“哥,太阳晒着屁股了,快点起床,你陪我去打秋千。”说着,身子隔着被子不停的在林秋水身上弹跳,似乎骑着骏马一般。
“快下来。你多大的孩子了,还像小孩一样,再不淑女一点,小心长大了没人要。”林秋水被妹妹压得喘不过气来,努力的翻过身,对骑在身上的妹妹说。
“哥,你快点起来。人家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怪想你的,你就陪我去打秋千,就打一会儿。”林秋芸从床上下来,对哥哥说“过十分钟我再来,你快点穿好衣服。”
林秋水等妹妹走后,赶紧穿好衣服起了床。他可不想陪林秋芸去打秋千。这个小妹,胆子特别大,坐在秋千的座子上,非要别人用力送,飞得老高老高还不过瘾,还在喊“再高点,再高点。”每年清明节,只要她坐上秋千座子,别人都赶紧跑开,谁也不敢送她,所以她缠着哥哥,让哥哥陪她去。
林秋水偷偷的从屋里出来,穿过林秋红的卫生室,急匆匆的出了门,向兵工厂走去。
四月的天气,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春风吹在脸上,就像温柔少女纤纤细手的抚摸;近处庄稼地里的麦苗变得油绿油绿,开始了迅猛的生长,小河边的柳树已经开始遮阴,杨树的花蕊开始长成,枝头的嫩芽隐约可见;山上和山下的樱桃树粉红色的小花开始凋谢,而桃花恰到好处的接管花期,白色的、粉红色的、大红色的花蕊含苞待放,把整个山谷装点得五颜六色;山的背阴处冬天存下的积雪开始融化,高高的山头开始有溪水流下,润育着一方生灵……
林秋水走在兵工厂修的柏油马路上,欣赏着路两边和目力所及的山川田野的春天的风光,他突然觉得,在大自然面前,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不管你在也罢,不在也罢,花儿一样开、水儿一样流,花草树木还是一年一度花开花谢,自己对大自然多情,大自然不会是为你一个人而四季变化、周而复始。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自寻烦恼,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想到这些,林秋水突然豁然开朗,“付小霞说的对,人就应该‘随遇而安’,而不能妄求太多。
心里想着付小霞,脚步不由自主的来到付小霞曾经住过的家属院。家属院里已经人去屋空,燕子在忙碌着维修去年的旧巢,准备孕育下一代,整个家属院除了鸟儿偶尔的低鸣悄无声息。林秋水站在付小霞家的院外,回想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付小霞的情景,眼睛开始模糊。回过头去看到以前被人踩出的小径,有些小草在探头探脑,冒出嫩嫩的淡黄色乳芽。
景美人悲催,更能激发人的情感,林秋水此时的心情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悲喜交集,突然他诗兴大发,大声吟着:“清明时节,雨未纷纷,凡夫俗子,秋千架下庆佳节;冰雪消融,桃红柳绿,万物复苏,良辰美景独赏;万水千山卿独归,朝思暮想空画影。
燕子北归,旧主不寻,唧唧悲鸣,桃花树下映面红;旧时小径,难寻足迹,睹物思人,音容笑貌仍在;咫尺天涯君之语,天涯海角断肠处。”
吟完,他颓然坐在付小霞旧居的门口,似乎等待她的归来。但他知道,即使等到天荒地老,付小霞也不会再来了。
“哥,我就知道你跑这里来了。”林秋芸小脸跑的通红,气喘吁吁的跑到林秋水跟前。
“你怎么来了?”林秋水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
“你撇下我自己跑出来,我就知道你想小霞姐了。你这是何苦呢?当时小霞姐在的时候,你对人家不冷不热,现在人家走了,你又想人家了?其实,哥,你和小霞姐的感情还没发展到没有她不行的地步。是不是你现在找的不如她,所以才感觉她好了?”林秋芸像个大人一样的说话,使林秋水更加惊奇。是啊,连小妹都看透的事,难道付小霞看不透?即使我现在再去找她,恐怕已经于事无补了,破镜重圆只是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打碎的镜子,怎么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呢?
“走,秋芸,我跟你打秋千去。”林秋水想,或许父母说得对,自己年龄还不大,大好时光才刚刚开始,为什么不能勇敢的舍弃过去,迎接新的未来呢?
回到厂里,林秋水第一件事就是到人事科去找张永。
“张科长,厂里还要人吗?”他问正忙活着填表格的人事科科长张永。
“最近车间没有提报用工计划。怎么,又想往厂里介绍人了?”张永抬起头看了一眼林秋水,问他。
“哦,清明节回家,我大爷找我,让我给问问,能不能让他家我的两个妹妹来干临时工。”
“两个?一个能来就不错了,还两个!你先到小付那边登个记,等有用工计划再通知你。但说明白,两个一起来是不可能的,只能先来一个,还得有机会。”张永说完,又低下头填表去了。
登完记,林秋水回到技术科,郑科长正在看报表。
“这个邢主任怎么搞的,质量指标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一天到晚他们都在干嘛。”郑科长嘟哝着。
“清花指标不好啊?”林秋水问。
“不是不好,是一塌糊涂。再这样下去,技术科的指标就完不成了。小林,你在平车队实习,还有多长时间实习完?”
“还有一个多月,到六月底才结束。”
“我看你也别按部就班的实习了,一个工序呆个一周左右,看看他们怎么干,大体了解一下,赶紧到实验室去实习吧。实验室什么事也不管,就会做个指标,指标做出来,还得分析啊。不分析,不让车间整改,光做指标有什么用?”
“也行,反正在平车队也学不到什么。”林秋水说。
“到了实验室,一方面把试验仪器的*作掌握,另一方面主要是帮小吴分析质量指标,出现波动及时找出原因,让车间整改。”
“哦”。
“刘宝山也快回来了,回来就让他到实验室去,实验室要马上整顿,再不整顿,都跟着难受。这个月纱线一等一级以上品率可能要落在二档了。”
“那个刘宝山也是技术科的吗?”林秋水听说过刘宝山,是当年厂里派到南京纺大带薪学习的。
“嗯,以前就在实验室,因为他是高中生,厂里就让他到南京纺大学习去了。他是厂里委培的,所以可能比正规毕业生早毕业,顶多五月份就能回厂。人很老实,不怎么说话,等他回来你和他多交流一下。”郑科长安排道。
林秋水从家里回来后,很快想到了对待李子悦的办法,那就是冷处理。所谓的冷处理,就是林秋水绝不主动约会李子悦。如果李子悦约他,他就跟她大讲特讲中外文学名著,文学名著讲烦了,就换唯物辩证法和弗洛伊德,反正这些林秋水都有涉猎,讲起来也可以夸夸其谈,最主要的是李子悦根本不懂,林秋水怎么说她就怎么听,听到最后,她也彻底烦了,约会林秋水的频率逐渐降低,开始三四天约他一次,后来一周约他一次,最近,十多天不见面了。
林秋水不去约会,正好腾出精力写点文章往外投稿。先前写的文章发出去后如同石沉大海,杳无回音。林秋水把从家里带来的一千元钱送去给大姑的时候,大姑仍然问他写稿子的事,还说找张部长带带林秋水,但也只是说说,没有具体行动。林秋水分析了一下以往外投的稿子,大多是散文,确如大姑所言,在报纸上很难发表散文,因为报纸留给文艺副刊的版面实在太有限了,除非相当水平的文章或是名人大家才有可能发表,一般的文章是很难发表的,他想改写纪实文章,把沂蒙纺织厂从建厂到现在的高速发展写出来,一方面为改革开放助威,另一方面也可以扩大沂蒙纺织厂在社会上的知名度。文章已经写了一半,他预计在六月份可以写完。
这天上班后,郑科长借办公室没别人的机会问林秋水:“小林,你和李子悦谈恋爱谈到什么程度了?”
“这个怎么讲,反正我们正在谈。上一次见面,我给他讲了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她听了还想找本书看呢。”
“你知道李子悦学问低,你给她讲这些不是难为她吗?昨天她找我了,说跟你在一起,感觉压力太大了,你知道的太多,但都没多大用处,她想让你现实一点,多考虑一下工作,想想怎么把工作搞上去,别整天梦啊、辩证法的,那些是做学问的人的事,不是你研究的。”
“哦,我知道了,她不想听我讲的那些。不想听告诉我啊,我说的时候她伸着耳朵听的津津有味,我还以为她很感兴趣呢。”
“小林,也不知你怎么想的。你看,这段时间李子悦为了买户口的事心情不好,你跟她想想办法,别再说那些没用的了。”
“怎么是没用?思想决定行动。只有思想认识提高了,行动起来才章法,才能有条不紊…。。”
“行了,我可不是李子悦,听你那些没用的理论。你要是真的想跟她谈,就谈点她喜欢听的。”郑科长有过一次被林秋水绕的思想差点短路的经历,想起来还感到后怕,赶紧阻止林秋水。
“好吧,我再见了她跟她谈唐诗宋词,这些她总喜欢听了吧?”林秋水问郑科长。郑科长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个林秋水是真傻还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