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母亲看到儿子伤心的样子，于心不忍但又毫无办法，对林秋水说：“秋水，你三姨搬家之前来过咱家，把聘礼给送回来了。听她说，好像小霞回重庆就结婚，跟那个什么局长的儿子。你这时候去重庆，怕是小霞已经结婚了。你三姨说了，你们没有缘分。”
“什么缘分不缘分？我不相信缘分，我要去找她。”林秋水依然激动地说。
“秋水，我看这事你就别着急了，人已经走了，不是以前离得近。你有空去临沂找你三姨问问，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吧。”母亲给林秋水提着建议。
母子俩正说着话，林青峰推门走了进来。
“大份儿（排行老大的方言称呼）回来了？”林青峰进门后，看到林秋水坐在马扎上闷闷不乐，跟林秋水打着招呼。
“嗯，大爷，您来了。”林秋水站起身回应道。对林青峰，林秋水不像父亲林青松一样对他又怕又依附，虽然他知道父亲沾了他不少光，但一直认为靠在村子里耍横，巧夺豪取不会长久，几次劝父亲离他远着点，但父亲认为，唯一的儿子不在身边，要想在村里站住脚，就得靠林青峰的势力，所以还是跟他密切来往，甚至给他的儿子当媒人，把老婆叔伯兄弟家的女儿，也就是林秋水的表妹介绍了给了林青峰的儿子林秋军。当然这些细节林秋水不会知道，只知道父亲和林青峰关系很好。
“他大爷，你快坐。”林秋水的母亲赶紧招呼林青峰。
“你家还没上坟啊？我一过晌就去上了。”林青峰看见林秋水的母亲把菜、酒、烧纸放在一个小篮子里，就问。
“还没上呢。青松说等秋水回来要爷俩一块儿去。”
“哦，时候不早了，要上坟早点去。”林青峰应付完了林母，对林秋水说：“大份儿，你在纺织厂上班，能不能把我家你两个妹妹给弄了去？”
“她们要到纺织厂去上班？”林秋水问。“那里三班倒，而且临时工干的活又脏又累，工资还不高，她们愿意去？”
“愿意不愿意的没办法，这不听说县里要卖户口，我想给你两个妹妹买上，让她们先干着临时工，买上户口再招工吧。”
“噢，只要秋英和秋萍不嫌累，愿意去，我回去后给问问，有合适的机会我通知你。”
“好的，大份儿，这事你当个正事办，到时候你两个妹妹招上工，我再来谢你。”
“用不着谢。他大爷，这个事秋水给记着，能帮上忙一定帮。”林母看见林秋水答应的勉强，赶忙替他回答。
“要是需要花钱送东西，你别范难为，跟我说，我给你。”林青峰也看出林秋水的勉强，赶忙说。
“花钱倒不用。我回去到人事科给问问，有消息我会打电话回来的。不过，大爷，两个妹妹一起去可能有困难，一个一个的给找吧。”
“那也行。但最好快点，听说户口马上就要卖了。”林青峰听见林秋水答应了，虽然很勉强，但心还是稍稍放松了一下。林青峰正事办完了，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刚要走，林青松回来了。
“大哥来了。怎么没冲茶？”林青松问老婆。
“又不渴，冲什么茶？哎，你去弄柳枝、松枝了？我想去还没捞着空呢，我拿你一点吧，我就不上山了。”
“拿吧，插这些东西没多没少，有个意思就行了。你来家有事？”
“没事，就是看见大份儿回来了，想让他给秋英、秋萍在城里找个活。”
“这事好办。秋水，你大爷的事你抓紧办。”林青松大咧咧的嘱咐着儿子，因为林秋水给陈家林的陈秀武都帮了忙，在他看来秋水给林青峰的闺女找个活很简单。
“我知道了，回去后就给问。”林秋水有点不耐烦。
“那行，我走了。你快点和秋水上坟去吧，一会儿天就黑了。”林青峰说着，拿了一大把松枝和柳枝走了。
上完坟回来，林秋芸也从学校回家了，原来清明节学校放假一天。林秋芸看见哥哥，扔下书包就跑上来拉住哥哥的胳膊。
“哥，我们快预选考试了。你回城里给打听着点，我要考中专，别被高中给录取了。”
“高中都是选拔的尖子生，你想考中专，别考的太好，能预选上就行。”
“那怎么把握？要是考不好，预选不上就白搭了。”林秋芸摇着哥哥的胳膊，一脸央求的态度，说：“哥，我考试就正常发挥，要是真考好了被高中录取了，你给找个人别让他们录取我就行了。”
“行啊，到时候再说吧，不还有一个多月吗？”
“你可得早找人。等被录取了再找人就晚了。去年我们班就有好几个同学想考中专被高中录取了，最后只好去上高中了。”
“要是真的被高中录取了，你就上高中，到时候考大学，不比考中专强？”
“我不想上高中了，还得再上三年，我就想考中专。”
“行啊，一个女孩子，只要把户口转出去，考个中专就行了，考大学干什么？”林青松说。“秋水，最近你没谈对象？”
“谈了。”林秋水不想隐瞒父母。
“女方是哪里的？是你大姑给你介绍的吗？”
“她是我们厂长家的保姆，是我们科长给介绍的。”
“保姆，你找了个保姆？是城镇户口吗？”林青松一脸疑惑。
“不是城镇户口。卖户口的时候她会买上。”
“你大姑知道吗？”
“我跟她说过，她让我谈谈试试。”
“哦。你的事我和你妈不管，但我们把你供出去上了大学，你可不能再找个农村户口的，生下孩子随娘的户口，还是农村户口。你等她买上户口再跟她谈不行吗？”
“爹，我是在跟人谈对象，又不是跟户口谈。要是人好，什么户口不户口的？”
“这事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秋水，你在城里上班，我们村多少人羡慕？你要是再找个农村户口的，你这个大学就白上了，村里人就会看不起你。”
“我非要他们看得起干什么？”
“人家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不管别人也不行。你自己想想，自打去年毕业你就开始找对象，先是你那个女同学，有病；后来是老付家闺女，人家要搬走，现在回重庆了；你又找了个当保姆的，还是农村户口。找对象不能急了，看好了再谈。你年龄又不是很大，你让你大姑慢慢的给你打落，我们不图人家当官当长的，最起码得是个城里人吧？”
“是啊。刚才秋水还要去重庆找小霞呢。小霞那孩子是不错，但人家走了，远远地走了，我看你就听你爹的，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先别找。”母亲一直怕林秋水一拍屁股去了重庆，赶紧提醒林青松。
“什么，你要去重庆？小霞搬临沂去你大姑都不想让你愿意，现在她去重庆了你还想去找她？秋水，我看过完清明节，我和你再去趟你大姑家，问问她怎么办。她见多识广的，你多听听她的意见没坏处。”
“是得听她的。爹，家里有钱吗？”林秋水心想，付小霞看事就是准确，是不是她早感到我过于看重别人的意见，才在信的最后提醒我不要考虑太多呢？
“干什么，你想给你们厂长家的保姆买户口？”林青松吃了一惊，赶紧问。
“不是。大姑上次跟我讲，想把我调到县委宣传部，但需要钱打点关系。要是家里有钱，送点去放大姑家里，随时用。”
“你非要调出去，不想在纺织厂干了？”
“你刚才说的我谈过的女朋友，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差，不就是因为我在企业上班吗？要是能调到党政机关，我还用得着找个当保姆的吗？”林秋水一肚子苦水没法跟父母说，只好借李子悦这件事说明调到党政机关的重要性。
“行，但家里钱不多，只有一千多块钱，你要用你就拿去。”
“好吧，我先给大姑一千元吧。等调动成功了，我再还给你和娘。”
“我们又没分家，用不着还。调动也不是简单事，你还得多去你大姑家，多催着点，让她多给你上心。先说明白，给你这个钱，你可不能拿着去给那个厂长家的保姆买户口了，要买也得她自己买。”林青松再三嘱咐道。
“行了，我知道了，人家根本也没说让我给她买。”林秋水烦躁地说。
林秋水的烦躁不无道理。从青岛回到厂里，林秋水当天晚上就把李子悦给约了出来。这次他们没有在去沂河岸边，而是到了林秋水的办公室。李子悦不愿意来，因为她怕别人对她和林秋水谈恋爱说三道四，但林秋水坚持让她到技术科办公室，下班吃过饭后，她还是来了。
“你非要我到你办公室干什么？我不愿意来厂里你不知道吗？”一进门李子悦就向林秋水抱怨。
“我给你买了点礼物，又不能拿到沂河边上去，就让你来办公室了。”林秋水赶紧解释。
“我不是不让你买吗？你还真给我买了？”李子悦听说林秋水给她买了礼物，脸上露出笑容，“我看看你买的什么？”
林秋水从档案厨里把丝袜拿出来，递给李子悦。
“买这多袜子干什么？”李子悦本以为是衣服，看到是袜子，很感失望，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本想给你买衣服，又怕买了来你不喜欢。我想天气转暖了，袜子很快就能穿的着，就给你买了几双袜子。”
“嗯，谢谢你了。”李子悦并不拆开包装来看，随手扔在了办公桌上。
“县里马上就要卖户口了，你听说了吗？”
“没有，我不打听这些事。”
“我就知道你不关心我。林秋水，我问你，要是我不买户口，你还跟我谈对象吗？”李子悦突然问。
“什么，你不买户口？”林秋水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问。
“我是说假如。假如我不买户口，你还会爱我吗？”李子悦有所期待地问。
“我无所谓，户口不户口的跟爱情无关。主要是别人可能有看法。”
“谁会有看法？”
“比如我父母啊、亲戚朋友啊。”
“这是你的借口吧？你是不是很在乎我的户口？”
“子悦，说句老实话，不在乎是骗你的。就像你说的，我的同学都找的县里当官的人的闺女，如果我找个农村户口的，以后见了面就矮人三分了。不是我在乎，其实是这个社会在乎。”林秋水把摆在他和李子悦之间的最大障碍说了出来。
“我早就料到你会很在乎我的户口，你还不承认。上学时我学习不好，考不上学，户口转不出来，现在有机会可以用钱来买了，我又没钱，你说我怎么办？”李子悦很伤心，本来她对自己喜欢上林秋水一直抱有疑问，林秋水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人她说不上来，但她就是喜欢他，从接他的电话到第一次见到他，她就喜欢上了这个满脸粉刺、长得不帅但很有一股气质的林秋水。但随着交往，她越来越感到林秋水不可琢磨。是的，他如果真的喜欢自己，不会出趟发就给买几双袜子回来。人讲礼轻情意重，那是指的朋友之间。现在我们正在谈恋爱，他竟然只给买了几双袜子，看来我在他心目中确实没有多少分量，而且，他对户口那么在乎，他爱的是我还是户口？他会爱上我哪一点呢？除了长得比别人好看一点，我几乎一无所有，户口、工作、学历，一切都没有，他真的会爱上我吗？李子悦从林秋水给她买了几双袜子上想开去，越想越多。
而林秋水看到李子悦对他给买的礼物不屑一顾，也感到不高兴。不管怎么讲，自己一个穷学生，花了五十元钱买了礼物，自己也够对得起她了。她又提到买户口的事，还几次三番的说自己没钱买，难道是想让我给她出钱买？我们的关系达到这个程度了吗？难道她找了我就是为了让我给她买户口？
在林秋水出发回来后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两个人各怀心思，各想各的心事。而此时林秋水的心事被父亲一语中的，更使他感到跟李子悦的关系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