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第二天的会议上午就结束了,下午是纺织试验仪器厂的厂家在介绍他们的仪器。林秋水对普通的实验仪器不感兴趣,但对一家提供检测短片段不匀、也就是条干不匀仪器的厂家很感兴趣。据他们介绍,只要把条子或纱线放在仪器里检测一下,设备故障就能检测出来。林秋水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国外有这种仪器,叫什么“乌斯特条干仪”,现在听说有国产的了,他详细的咨询了一下。仪器厂家的人赶紧过来联系他,了解了工厂的名称、规模和林秋水的职务,尤其听说林秋水和厂长是校友,赶紧递上名片,留下了沂蒙纺织厂的联系电话,邀请林秋水有机会到陕西宝鸡他们厂里去实地参观,并告诉他,今年10月份左右,他们厂里有一个培训班,到时候会发函给他,让他届时一定参加。
晚上,会务组又举办了联谊会。他怕李剑飞和郝丰广他们来了找不到他就坐到了门口,但直到联谊会结束,也没有看见李剑飞等人的影子。
回到房间刚刚坐下,会务组的两名工作人员敲门走了进来。进门后坐在林秋水的床沿上,对林秋水和唐工说:“按照会程安排,明天下午会议结束,明天上午到青岛国棉一厂参观。其实,参观用不多长时间,顶多半个小时。会务组的意见,参观完了组织与会人员到崂山旅游,我们过来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
唐工一听来了兴趣,虽然他普通话说得不好,但听别人说却听得很明白。
“好啊,我去。”他踊跃参加。“费用怎么算?”
“不用你们再掏钱,费用已经在会务费里了。”工作人员向他解释。林秋水想,我在青岛读了三年书,每年至少去崂山一次,去多了也就没看头了。
“不去的话怎么安排?”林秋水问。
“不去的人自由活动,可以到别的地方去看看,比如到栈桥、中山公园等,也可以去中山路买东西,会务组支付二百元钱,自己解决路费、吃饭。但明天早上六点钟必须在酒店门口集合,合完影就可以自由活动了,想提前回家也行。”
“好吧,我不去了。到哪里去拿钱?”林秋水心想,二百元钱,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啊,我何苦跟着这些不认识的人去玩?
“你到601去说一下,他们会做好登记并退钱给你。另外,会务组组织了一部分学术资料,这些资料都是由资深纺织专家写出来的,很有实用性,在书店你们买不到,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下,有用的带点回去。”
“资料是免费的吗?”林秋水心想,刘厂长安排我制定皮辊管理制度,到现在还没弄出来,要是能找到相关资料,那可事半功倍了。
“资料不免费,但都没有定价。好了,我们还要到别的房间,你们需要订返程车票可以到会务组去登记,其他不明白的也可以去详细咨询。”
“你为什么不去崂山啊?听说崂山风景很美的。”等会务组的人走了,唐工用他十分难听懂的话问林秋水。
“我去年才从青岛毕业,崂山爬过好多次了,这次就不去了。”林秋水向他解释。
“哦,你是青岛毕业的,当然不用再去。”唐工释然。
“他们又是组织旅游、又是退钱的,会务组怎么还弄这些事?”林秋水不明白。
“这你就不懂了吧?”唐工看到林秋水主动向他询问,卖起了关子,掏出烟,抽出一支扔给林秋水,自己再拿出一支,点上火,吐出一口烟雾,才慢悠悠地说:“你想,全国纺织行业每年组织多少会议?每次会议只有参加的企业多,他们才有利润,如果都不参加,他们赚什么?是不是?”
看见林秋水点了点头,继续说:“为了提高企业参与的积极性,就得给与会人员一点甜头。不管怎么讲,只要来开会的,在厂里大小都是干部,都能跟厂长说得上话,抓住了这些人,就抓住了企业。另外,你刚才没听他们讲吗?资料都不定价,就是让你随便拿几本,根据自己的情况他们给开发票,发票比实付多出来的钱就是个人的了,这也是为了提高参会的积极性。还有的会议,会务组在报道的时候直接给钱或发礼物呢。”
唐工洋洋得意的说给林秋水听,林秋水虽然听得费力,但大部分内容还是听懂了,到现在他才彻底明白了郑科长说魏科长借出发挣钱不是虚言。
第二天早上集体合完影,人们到餐厅吃过早饭,根本没去国棉一厂,旅游大巴直接把人拉到崂山去了。林秋水跟会务组留守人员打过招呼,办理了退房手续,从酒店出来,一路逛游着来到上学时他们经常来的小商品市场。
林秋水算了一下,会务组退给了二百元,买资料虚开了一百元,加上出发费,这一趟来参加会议,至少可以赚到三百多元。这在林秋水看来可是一笔巨款了,从毕业至今,每月的百十元钱只能做到吃饱,再想要穿好穿暖是根本不够的。想起在青岛国棉四厂门口被那些女工看的窘迫的情景,林秋水感到是得给自己换换装束了。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是在学校时穿的,不但旧了,也有点不符合身份,他已经不是学生了,不能再打扮成学生的样子,他是应该脱掉学生装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林秋水感觉自己愧对政府,政府正在提倡解决国人的温饱问题,自己竟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
对退回的二百元钱,林秋水感觉拿的心安理得,他放弃了旅游,这是对他的补偿,他没必要感到愧疚。但对买资料虚开的一百元,他心里老是感觉惴惴不安,总感觉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想起昨天晚上去买资料的情景,就深信唐工说的一点不假。林秋水在众多的资料中仔细寻找,并不像别人那样随便拿几本就去开发票。他首先找寻与皮辊管理相关的,这个方面的基本没有,最后只找到了几本介绍生产过程质量控制的书籍,他大体翻看了一下,里面洋洋洒洒讲了很多,有些内容根本就是教科书上的,但也不乏一些好的观点,林秋水感觉还是有借鉴意义的,毕竟写书的人是纺织界知名人士,比如南京纺大的校长等人,上学的时候林秋水听老师讲起过这些人,现在看到他们的书,买点回去研究一下也好。工作人员看到林秋水拿了五本书,说总书价一百元,问林秋水开多少发票。看到林秋水在犹豫,他们甚至给林秋水出主意,让他开成五百元,说这些书的价值绝对值这么多钱,因为书店里买不到。林秋水没这么大的胆子,红着脸让他们给开了一张二百元的发票就逃也似的走了。
他一方面认为自己这样做不对,这不是坑厂子里的钱吗?虽然不是偷盗,但比偷盗更恶劣,他甚至怀疑这样做,自己的人品是不是有问题。但另一方面他又想,郑科长不是说魏科长也这么做吗?厂里这么做的人难道只有魏科长一个人?如果大家都这么做,难道他们的人品都有问题?而且别的厂里的人开的更多,他们都心安理得,自己多开这一点,完全没必要内疚。这么一想,心里不禁释然,社会是个熔炉,不同的思想进去,出来的都是相同模样的毛坯。
来到小商品市场,林秋水先给自己买了一件夹克,本想再买条裤子,想了想,还是回去裁布到服装店里让人给做吧,不但省钱穿着还舒服。有了夹克,再做条裤子,加上去年买的那双皮鞋,应该也算改头换面了。在给李子悦买什么礼物的问题上,林秋水又拿不定主意了。
从他和李子悦接触至今,他一直在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她漂亮,王娟难道不漂亮?除了漂亮,她还有什么?是的,她是刘厂长家的保姆,但保姆不就是伺候人的吗?如果她买上户口到纺织厂招了工,自己还是找了纺织厂的识字班,那么,自己以前说的不跟纺织厂的识字班谈对象的话不就成了自欺欺人?她学问低,知识面窄,但人是可以塑造的,那么李子悦的可塑性有多大,她又心甘情愿的按照他林秋水的意愿进行塑造吗?相反,有时候她还要教训林秋水,是不是她也在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林秋水?李剑飞听说他跟李子悦谈对象很不以为然,那么郝平、鲁信富等人听说后会是什么反应?肖铁早就表示反对,难道以后不打算再跟他们来往了吗?李子悦自己是否也感觉出了与林秋水的差别,才说出“大小姐”的话?
林秋水仔细回忆着和李子悦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如果不到青岛来出发,不从那个环境里面跳出来,他可能不会考虑这么多。李子悦秀色可餐、又透着成*性迷人的魅力,随着交往,林秋水越来越感到对她的迷恋,有时候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的产生男性的冲动,这都充分说明了他爱的只是她的美色。这么一想,林秋水感觉完全没有必要,当时王娟打扮的那么漂亮去引诱他,他都能保持克制,这才不到半年,为什么自己又贪图女色了呢?如果图漂亮,去年就可以把王娟揽入怀中恣意所为,还用等到现在?或许是他在经历了刘静怡、付小霞的打击之后,感情出现空白,又不想被回忆噬痛心灵,才接纳了李子悦吧。那么,回去之后,应该跟她认真的谈一次,如果她能够认同他的爱情观、人生观,并能接受他塑造她得计划,那么可以继续交往,如果她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就没有必要在她身上花费过多的精力,包括金钱。
想到这里,林秋水认为,给李子悦买礼物是必须的,但不一定买的很好。毕竟两人还没有发展到互赠礼物的阶段,而且以后的变数太大,他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
在市场上转了几圈,他实在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买,在一个服装摊位前,年轻的女摊主看见林秋水在犹豫,问他:“师傅,你想买点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随便看看。”
“你打算给谁买?”
“我女朋友。”
“哦,我这里都是女士用品,有服装、内衣、袜子等,你看好了我给你拿。”
“嗯。要不,你给帮忙选一下。其实我跟女朋友就见了几次面,也不知她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林秋水实在拿不定主意。
“是这样啊。我建议你给她买几双丝袜吧,你们交往又不深,买贵了你不舍得,买便宜了,她不高兴。我这里的丝袜都是出口转内销的,质量很好,你们那边肯定买不到。”女摊主看林秋水很实在,看出他不像有钱人的样子,就给他提了建议。
林秋水听从了女摊主的建议,认为也只有这样了,看看时间不早了,就让女摊主拿了她货摊上最好的十双丝袜。
给李子悦买完丝袜,林秋水还想给郑科长买点礼物,不管怎么讲,这段时间她照顾自己不少。昨天李剑飞说郑科长什么好事都想着她自己,林秋水经他提醒,感觉他说的有道理,尤其在钱财上,郑科长确实看得很重。别的部门的负责人经常请手下到饭馆吃个饭什么的,就像设备科的乔科长,不说天天请,每个月至少请个一两回,而郑科长从来连提都不提。但在纺织厂里,或许也只有郑科长真心帮助自己,有这点就够了,何必要求别人太多呢?或许郑科长家里真的不宽裕吧。
逛了几圈,林秋水拿不定主意给郑科长买什么,毕竟他没给女人买过衣服,尤其郑科长这样结过婚的女人,最后,他来到一个童装摊,看中了一套儿童服装,心想,给郑科长的儿子胖胖买件衣服也一样的,花钱还少,还好看。
买完东西,林秋水坐公交车赶到车站,到沂蒙县的车还有一小时发车,他坐在候车室的排椅上,心里想,又要回去了,回去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呢,不管是他期望的还是不期望的,他总得要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