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林青松把大公鸡脖子底下的毛拔干净,老梁递给他一把刀,他左手掐住鸡翅膀,用拇指和食指拉住鸡冠,把鸡的头拉起来,露出拔光毛的鸡脖子,用刀轻轻的一抹,把鸡血滴到放在地上的碗里面,看看流的差不多的时候,把鸡往远处地上一扔,鸡随之在地上跳起生命中最后一支舞蹈,人们冠之为“挣命”。会杀鸡的人,鸡流完血也就差不多死了,顶多在地上扑棱几下就伸腿,技术不过关的人往往放完血把鸡一扔,鸡随之跑掉,有的甚至飞到墙头上打鸣。老梁杀鸡的水平就属于后一类,所以,在林秋水和林秋芸去请马校长的间隙,大姑请林青松把带来的两只大公鸡都杀了,等一会儿炖上一只,算是个大菜。
马校长年龄在40岁左右,很消瘦,个头不到170厘米,看上去很干练。他本来在一中当教研室主任,还带课。但他不想教一辈子书,求了他的老师朱校长,借乡镇中学校长调整之际下了乡镇。
他打算采取“曲线救国“的方针,在乡镇中学好好干,把升学率提上去,下一次教育系统人事调整的时候,他将满载荣誉的光环再杀回城里,到那时,不但可以不用再教学,说不定可以和朱校长一样,能主导一所城里的中学。
他到里望镇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来他付出了很大的心血,老婆孩子在城里,他一个人住在乡下,生活的不便只有他自己能体验到。里望镇属于沂蒙县偏远乡镇,路又不好走,骑着摩托车回城要差不多2个小时,冬天甚至还要多。有付出就有回报,学生们很给他长脸,每年的中考,里望镇中心校都在全县16个乡镇里面排名前三位。
成绩归成绩,他知道杀回城里实现他的愿望,还得有关系。这个社会,机会是留给有能力并且有关系的人的,只有能力没有关系,本事再大也轮不到你。所以,他听林秋芸说起她的大姑,曾经在县纪委当过办公室主任,现在担任物资局副局长,在他眼里这就是大官了,他有必要认识一下,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他捎上两瓶酒跟着两兄妹去大姑家。
林秋芸看见他要捎酒,坚决不让,林秋水也劝他不要拿酒。马校长最后急了。说:“我去你大姑家吃饭,空着身像怎么回事?你们要不让我拿酒,我就不去了。”
这一招还很管用,两兄妹只好由他拿着酒,马校长自己骑着自行车,林秋水依然载着妹妹往大姑家去。
来到大姑家门口,马校长看到大姑家的“四合院”建造的富丽堂皇,刷着黑漆的大木门透着威严,影壁墙上的画栩栩如生,院子里栽着一颗樱桃树,还有一架葡萄,前出厦的主房宽大明亮,附房和厨房一应俱全,这一切都使住惯了公家分配房的马校长心生羡慕,心想做人做到这份上还求什么?
林秋水兄妹跟在他后面,让他先进了门。林青松和老梁正在退鸡毛,把鸡放在一个大盆里,浇上开水,趁热把鸡毛拔下来,看见马校长进来,老梁赶紧迎上去,伸手握住马校长的手,热情的说:“马校长是吧?早就听说过你了。来,快到屋里坐。”
大姑及时从厨房里出来,张着两只手,对马校长说:“欢迎马校长来做客。我正在做菜,就不跟你握手了,你和老梁先到屋里喝茶,我随后就好。”
“大姑,马校长带了两瓶酒来。”林秋水冲大姑扬了扬手中提着的酒。
“你看,就让你来吃个饭,认识一下,还要你破费,这怎么好意思?”大姑客气地说。
“林局长,你太客气了。李小芸非要我来,我想也没什么好带的,我同学从北京给我捎了两瓶二锅头,我就拿来了。”他说的李小芸就是林秋芸,因为在回去复读的时候,林秋芸改名李小芸,虽然马校长知道她的真名,但叫顺了嘴,一时改不回来。
“好,好,既然你带来了,就不让你再带回去了,一会儿我们就喝‘二锅头’。老梁,你再冲壶好茶,先跟马校长说着话”。
“林局长,你别太麻烦,简单做几个菜,我跟梁大哥、哦,还有老林稍微喝点酒就行了,今天下午我还要赶回学校去呢。”
“不麻烦,都是家里吃的菜,也没到饭店去定,你别嫌慢待就行了。你们快进屋先去喝茶。”大姑说完,对兄妹两个说:“秋芸帮我烧菜,秋水去你表哥家,看看他在家没有,要是在家,就把他喊了来。”
“好的。”林秋水又骑上自行车再去表哥家。
表哥不在家。表嫂侯洁独自一人在家,嗑着瓜子躺在竹椅上看电视。林秋水敲院门的时候,侯洁并不起身,在屋里喊:“没关门,自己进来就是。”
林秋水进到堂屋,没看见表哥,就问:“表哥呢,他不在家?”
“我估摸着你也该露面了。是不是当了叛徒不敢来见我们了?”侯洁看见是林秋水,似笑非笑的说。
“我什么时候当叛徒了?你别冤枉人。”林秋水着急道。
“男子汉敢作敢为。你不当叛徒,我家‘慈禧太后’怎么知道我怀孕了、你表哥要停薪留职?”侯洁努力装出生气的样子,但还是藏不住脸上的笑容。
“嫂子,你是在诈我吧?”林秋水犹豫着问。
“是表嫂,不是嫂子,别跟我套近乎。你说,你不当叛徒,她怎么知道的?”
“你让表哥问问大薛镇的曹书记就知道了,是曹书记给大姑打的电话。”
“真的?”侯洁从竹椅上直起身子,盯着林秋水问;“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你是那么好骗的?”林秋水委屈地说。
“我想你也不敢出卖我们。你还等着我给你说我们学校的小王老师呢。”侯洁忍不住笑道,“表弟,你和那个厂长家的保姆什么情况了,还在谈吗?”
“嫂子,我就是想来问问你,她要到县委招待所去当服务员,你说这件事合适吗?”
“肯定不合适。县委招待所,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干部们消遣的地方,在那里边的识字班还有好人?你要是真想跟她谈对象,一定不要让她到那里去。”侯洁慢悠悠的躺回竹椅上,舒舒服服的躺好,不紧不慢的说。
“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她非要去。”林秋水皱着眉头,不满的说。
“你让她去,你不跟她谈了不就是了?这么点事还拿不定主意,亏你还是男子汉。”
“这都谈了这么长时间了,就因为工作的事就不跟她谈了?这么做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你大姑怎么说?”侯洁抓了一把瓜子,边嗑瓜子边问。
“我还没跟她说。”
“这可是蹊跷事。你不是什么事都去找‘慈禧太后’请示吗?这件事怎么不跟她说了?”
“你们学校的那个王老师,她,她有男朋友了吗?”林秋水脸羞得通红,低着头不敢看侯洁。
“我就说你们男人个个都是花花肠子。你谈着一个,还想着另一个,你打算找几个啊?”侯洁回过头,冲着林秋水拌着鬼脸,挖苦他。
“也不是。我就是感觉跟李子悦没有共同语言。她说的话、做的事根本就跟我想的不一样。”
“那你还谈个什么劲,还不赶快跟她拉倒?你是不是看上她是厂长家的保姆,想借此机会在纺织厂弄个官当当?”侯洁的直率使得林秋水更加无地自容,脸色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白。
“行了,我不多说了。我知道你来问我也就是给我个面子,最终你还是要找你大姑给你出主意的。你这是从哪里来的?”侯洁继续磕她的瓜子,眼睛盯着电视,不再理会林秋水。
“噢,对了,大姑让我来叫表哥呢。家里来客人了,让表哥回去陪客人。”林秋水想起了正事。
“哪里的客人?是亲戚吗?”
“不是,是里望镇中心校的马校长。”
“她怎么又跟马校长扯上关系了?”侯洁好奇的再次转过头,看着林秋水问。
“是我妹妹秋芸考学的事,我爹和我妹都在大姑家。”林秋水把林秋芸考小中专的事大体跟侯洁说了一下。
“你表哥被他的同学拉去吃饭去了。这时候你也找不到,再说了,你表哥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件事你就让‘慈溪太后’办就行了。”侯洁听完,认为没必要搀和进去,再说,她确实找不到梁忠宽。
“那我得快点回去了,都在家里等着呢。”
“行了,你快走吧,我要是方便就跟你去给做做菜,你看我这几天又不想动弹,对不住了哈。”
“嫂子,快点回家去住吧。在家里,有大姑和大姑夫照顾,总比我表哥照顾的细心吧。”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回去晚了,‘慈禧太后’怪罪下来,这个罪我可担待不起。那个王老师还没找对象,你要是实在跟那个什么‘子悦’合不上来,她倒是很合适,脾气也好,话也不多,就是长得不算漂亮。”
“哦,这个事以后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林秋水从表哥家出来,更打不开谱了,对这个县委招待所的服务员,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他自己还是倾向于李子悦不能去。又想起侯洁说那个王老师不漂亮,他期盼的心突然凉了下来。漂亮又爱自己的工作不好,工作好、跟自己有共同爱好的又不漂亮,这可真难选择。
回到大姑家,酒席已经开始了。大姑看见林秋水一个人回来,知道没找着梁忠宽,问林秋水:“你表哥不在家是不是?你表嫂子在家干什么?”
“表哥被他同学叫去吃饭了,表嫂一个人在家看电视。”
“行了,别管他们了,你快点来坐下,敬马校长两个酒。”大姑给林秋水放了一个马扎,让他坐在了父亲林青松的旁边。
“马校长,我们虽然是初次见面,但论起来我也是你的学生,我先敬你两个酒。”林秋水坐下后端起酒杯对马校长说。
“你怎么算我的学生呢?你都大学毕业了,你读初中的时候,我还在一中教学呢。”马校长说。
“我是里望镇中心校毕业的。当年我读初中的时候,还没有高溪镇,我当时住校,每个星期回家一趟,从家里背一包袱煎饼卷子,翻过兵工厂后面的大山回到学校,到初三了,我父亲才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绕着山转一圈去学校。你们学校的孙传兴就是我当时的初中同学。”
“哦,这样说起来还真是里望镇中心校的学生,但不是我的学生。这样吧,我们两个人喝两个酒,也算认识酒吧。”说完非常豪气的把酒干了。
“马校长,我在里望中心校复读一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眼看就要毕业了,还得麻烦您给想想办法,别到时候被人家告了。我再给您端两个酒,谢谢您的照顾。”林秋芸等哥哥和马校长喝完酒,赶紧过去给马校长倒满酒,双手端起酒杯送到马校长面前,以最大的诚意表达自己的想法。
“秋芸,你不要老是给我端酒,你也给你姑父端个酒。你考小中专这件事,我看有林局长在,你就放心吧。只要你能进线,谁被告下来也告不到你头上。我给教育局那边原来的同事打打招呼,林局长也找张局长说说,一起使劲,没有办不成的事。”马校长明显酒喝得有点大,说话的口气也变大。
“孩子给你端酒了,你就喝了吧。我跟张局长不是很熟。当时我儿媳妇办调动,我找的孙局长,他早退休了吧?”大姑问马校长。
“孙局长早退了,下来了两年多了,找他不管用,就得找张局长。”马校长喝完林秋芸敬的酒,对大姑说。
“你跟张局长熟吗?你能不能跟他说上话?”大姑继续问。
“张局长我可不敢找。他的脾气大,说不上两句话就训人。原来和我一起在一中教学的几个老师调到教育局了,我托他们给办办吧。找张局长这件事,还得林局长出面。”
“行,到时候找找看吧。张局长我认识,县里开会的时候经常见面,但说话不多。”
“教育局档案室里有人就最好了,举报信都是档案室收,要是从那里截下来,别到了招生办那里就好办了。”
“行,我打落打落,看看能不能找到熟人。这个事不是什么大事,有你马校长,秋芸就一心一意的考好试就行了。”
随后大姑说起当时给儿媳妇办调动的事,把过程详细的跟众人讲了讲,马校长听大姑能把儿媳妇从企业调到事业单位,更是对她刮目相看,说了很多奉承她的话。
酒宴一直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结束的时候,马校长说话都结巴了。大姑还想留他再喝茶,他直摇手,说家里还有事,下午还要回里望镇,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到了院子里,又看了看整个院落,羡慕地说:“什么时、时候,我也能、能住上、上这么大的房子,这辈子就算成、成功了。”林秋芸看他醉得厉害,不放心,和哥哥一起把他送回了家。
回到大姑家,林秋芸对大姑说:“大姑,还有一个星期就考试了,你先找好人,把情况跟他说好,到时候把举报信拦下来。”
“这事就不用你管了,马校长也答应找人帮忙,我也联系一下,你就放心的考试吧。你是往届生的事不能提前告诉教育局的人,他们注意了反而不好。”
“这件事就让你大姑看着给办吧。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得回去了。回去以后你抓紧复习,全力以赴的考好试就行了。”林青松听马校长和大姑认识教育局的那么多人,心想这个事不成问题了。
“秋水,过两天你再去趟马校长家,把上次你给朱校长买的酒送给他。这件事你要盯紧马校长。”
林秋芸看到大姑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心想,凭自己的成绩,考上小中专十拿九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