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为了杜绝往届生考小中专，教育局采取了一个据说百分百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同学互相举报。举报是匿名的，只要把被举报人的详细情况如出生年月日、家庭住址、姓名以及毕业时间、学校等写上寄给教育局，教育局就可以根据线索追查。这个办法确实有效，因为同学之间是最了解情况的，去年采取这个办法就收到了很好效果，查出了好几个往届生冒充应届生参加小中专的人，今年还要继续，使每个毕业生都了解并能积极举报，务必把混入应届生里面的往届生挖出来。
这个办法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林秋水当年中考的时候没听说有这么个规定，现在听小妹林秋芸给他介绍后，深深佩服提出这个办法的人。但他也有疑问，把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过早的引入到中学生身上，是教育的进步还是对纯真的扼杀？
或许，提出这个办法的人是看多了战争题材的电影，把以前日本鬼子对付国人的手段经过消化吸收引用到了教育上。但现在不是日本人对付中国人，而是同学之间互相对付。如果你曾举报过同学，将来见了面，心里难道不愧疚？而一旦被举报的人知道了是被谁举报，难道不会产生不良后果？人言同学的感情是世界上除父母之情之外最纯真的感情，但经过这种方式洗礼的同学感情，还能纯真吗？
不管林秋水有没有疑问，既定的规则还是执行的，林秋芸不可能凌驾在规则之上。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林秋芸在二姑父和马校长的帮助下，开始改名李小芸，这是随了母亲的姓。但临近预选，二姑父还怕不保险，干脆让马校长找了一个学习成绩极差根本没有升学希望的学生，劝她在考试之前离校，到时候来拿毕业证就行了，而其学籍由林秋芸顶替，这样，林秋芸不但名姓全部改变，连户籍都成了里望镇的了。她顶替的那个学生叫王琪，林秋芸就以这个名字参加中考。
在本校的选拔考试中，她的成绩很好，在教育局分配的六个名额中她以总分第一毫无悬念的预选上。这在意料之中，因为林秋芸在里望镇中心校复读的一年，每次考试都是全级第一名。在去县城考试的前夕，马校长还找她谈过话，劝她如果想考小中专，只发挥80％就行，没必要全力以赴。但到了考场上，林秋芸对这个80％感觉不好把握，反正看着题都会做也就都做了，她倒不怕被高中录取，只怕预选不上小中专。
结果她被一中录取了，先告诉了二姑父。二姑父让她找她的校长马校长想办法。马校长就去找了一中的校长，也就是自己高中时的班主任朱校长，把林秋芸改名换姓就为了考小中专的事跟朱校长说了。这样的事每年都有，一般来说，只要学生坚持考小中专，找人来求情，朱校长都不怎么阻拦。但朱校长看到更名王琪的林秋芸的数理化成绩竟然全部差不多考了满分，即使复读生，这个成绩也是多少年不遇的。她之所以复读，是以前没有努力，没有发挥自己的潜能，肯定是很聪明的学生，他不想放弃这么优秀的学生，所以没有答应马校长，一定要让林秋芸来一中，并警告他，不要耽误了林秋芸的前程。
马校长无奈，只好先跟林秋芸的二姑父说了，回到里望镇中心校找到林秋芸，也劝她去一中读高中。林秋芸想，为了考小中专，我连身份、名姓都改了，难道真的成了一场空？不行，我自己去找一中的校长。
朱校长看到林秋芸以后，更认定这是一颗好苗子，不但没有答应她退回学籍，还一个劲的劝她来一中读高中，并承诺，三年以后如果林秋芸考不上本科，他出钱让她复读，直到她考上本科为止。
林秋芸听朱校长说完，感觉心灰意冷，心想，没办法了，只能再受三年罪了，回家借高中的书先预习着吧。
从朱校长办公室出来，她看见时间还早，想起哥哥对她考学的事竟然不管不问，就打了一辆三轮车来纺织厂找林秋水兴师问罪。谁知，林秋水带着她去找的大姑，这件事竟然柳暗花明，这可是意外之喜。
林秋芸接到哥哥的电话，知道在大姑的帮助下事情终于办成了，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这件事算是结束了，还有往届生不让考小中专的事还没开始呢。她想，看来大姑在城里确实关系不一般，何不再去找她，让她从中间周旋，只要找人把举报信拦住，教育局不追究就行了，比起从一中退回学籍应该容易得多。所以，在小中专考试前一周，林秋芸叫上父亲林青松到了城里，来到大姑家。
“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干嘛？”大姑看见叔伯弟弟拿了一大袋子青菜，两只大公鸡，还有一箱酒，没怎么看上眼，但还是客气地说。
“秋芸的事多亏了你给帮忙，今天星期天，她非要来看看你。”
“自己的侄女帮个忙还要谢什么？秋芸，你考小中专有把握吗？”
“考试我是不怕，就怕被人给告了。”林秋芸很有信心地说。
“上次你说你们校长给你使了不少劲，你去谢过他了没有？”大姑问秋芸。
“给他送了一箱酒。我也跟他说了，大姑父有空邀请他喝酒，他还很高兴，说有机会一定认识认识你和大姑父。”
“他住哪里？要是在城里住，今天把他叫到家里来吃个饭，借这个机会商量一下你考小中专的事倒是最合适。”大姑听见林秋芸说话就感觉舒服。
“他就在一中住，昨天下午我看见他回家了。”
“那这样吧，你会骑自行车吗？一中离这里不远，你去他家看看，要是他没事，今天我们就在家里请请他。”大姑吩咐林秋芸。
“会是会，就是怕在城里骑不了。找找我哥吧，让他和我一起去找马校长。”这正是林秋芸要达到的目的，听大姑主动提出来，很高兴。
“也行，我打电话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秋水。”大姑起身去了卧室。一会儿出来，说：“纺织厂有值班的，答应给找秋水了。我们先喝点水，等一会儿秋水来了让他和秋芸去请马校长。”
“秋水不经常来吗？”林青松问大姐。
“他没事从来不来。我说过他多少次，纺织厂离这里也不远，星期天来家里吃顿饭，一家人坐在一起说会话，他就是不来。”
“大姐，秋水谈了个对象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纺织厂厂长家的保姆。上次听秋水说那个小识字班买户口了，等着招工呢。”
“他一个大学毕业生找个买户口的，大姐，你看这事合适吗？”林青松一直为儿子感到骄傲，但听说他谈的对象是买户口出来的，心里感觉很没面子。要是买户口的都能找到大学生，林青峰家的两个闺女，林青文家的闺女不都可以找大学生了？这大学生也太不值钱了吧？
“最主要是秋水怎么想。听他说，那个识字班长得很漂亮，也属于厂长家里的人，要是他跟她成了，在纺织厂也就站住脚了。”大姑分析给林青松听。
“秋水不是不想呆在纺织厂吗？上次回家还要了钱，说是让你给他办调动用的。他不会拿着钱去给那个小识字班买户口去了吧？”林青松实在搞不明白林秋水到底是什么打算。
“钱他给我了，在我家放着。他要调出纺织厂，得有机会，我和老梁也是天天给他打听着。你也别急了，他现在在纺织厂干着，干得还不错，这件事得慢慢来，最好两头都不误。”
“表哥和表嫂还没搬回来吗？”林秋芸看见大姑不再说话，赶紧问。
“过几天吧，说是等天再热点就回来住。你表嫂是能晚一天回来就晚一天。我也不知是哪辈子欠下他们的了。”
“孩子大了，想自由，你就由着他们吧。这次回来，你也别管的太严了。”一直看电视的老梁突然回过头来对老伴说。
“我表嫂子长得很漂亮是不是？”林秋芸又问。
“过日子光漂亮不顶用，得脾气好、会孝敬老人才行。”大姑深有感触地说。
“我哥怎么还不来？我出去看看。”林秋芸说着站起身，从客厅出来，站在大门口张望。
不一会儿，看见林秋水骑着他的大金鹿自行车急匆匆的往这赶，林秋芸冲着哥哥迎上去。
“哥，你怎么才来？”到了跟前，林秋芸一把拉住哥哥的胳膊，撒着娇说。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林秋水赶紧停下自行车，从车子上下来，推着自行车，边走边问。
“我和咱爹来的。马上要考小中专了，你又帮不上忙，我不来找大姑找谁？他们都在等你，让你和我去叫马校长来家里吃饭。”
“马校长能来吗？他又不认识大姑。”
“这事你就别管了，昨天我都跟马校长说好了，今天让他到大姑家来做客。他早就听说大姑在县里当干部，很想认识一下大姑呢。”林秋芸胸有成竹地说。
“你人不大，鬼点子倒不少。我去看看咱爹，就跟你去请马校长。”说着，兄妹两人进了门。
“秋水，星期天你不来家里，在厂子里干什么？”大姑看见林秋水就问。
“我打算去表哥家呢，我有好几个星期没去了。刚想走，办公室的余主任去宿舍找我，说是您让我到家里来，我就赶过来了。”林秋水解释道。
“你听听，还是他表哥和他表嫂子比大姑亲。你们就整天合在一起鼓捣我们老两口吧。”大姑听见林秋水要去梁忠宽家，心里高兴，心思这表弟兄处的还不错。
林秋水说的是真话。自那天和李子悦从沂河边回来，他就一直考虑李子悦到县委招待所去当服务员的事。虽然县委政策研究室的李大哥话说得很明白，县委招待所不是街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旅馆，但人家并不管你哪里的服务员，只知道服务员会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想先跟表嫂说一下，听听她的意见。另外他的心里还装着那个姓王的老师，当时表嫂说她也喜欢写写画画，对她这个爱好他很感兴趣。
此时的林秋水就像柏拉图和苏格拉底关于什么是爱情的测验，让一个青年从一块麦田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去寻找他心目中最大最好的麦穗。但他不能回头，只能一路往前走，而且每次只能拿一支麦穗。青年来到麦田里，每遇到一个很好的麦穗，就停下来把它拿在手里，但因为只能拿一支，他怕错过前面更好的，不得不扔掉再次前行。最后走到头也没有找到心目中最好的麦穗。林秋水很早以前就看过这段哲理故事，也曾引以为戒，怕自己也如同那个青年，走到麦田的另一端也没找到这块麦田里最大最好的麦穗，反而后悔曾经舍弃过的。但当林秋水真正走进“麦田”以后，才发现，哲学家发现了哲理，但实践哲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柏拉图和苏格拉底，让他们走进麦田，他们恐怕也比别人高明不了多少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很多哲学思想，有不如无，因为没有实际用处，或者说用处不大。如果人生的选择，就像考试时的选择题，几个里面肯定有一个正确答案，可以反复推敲甚至可以用排除法，那样或许还容易点。但人生的每一次取舍，不都是在“捡麦穗”吗？“麦穗”太多，人生又没有回头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如他和刘静怡、他和付小霞，难道李子悦是他爱情麦田里最大最好的麦穗了吗？有没有比她更好的呢？他不知道，所以他想找站在麦田外边的人给指引一下。他认为表嫂侯洁还是比较精明的，加上她已经结了婚，应该能给他一些指导意见。
但还没等他走，就接到大姑的通知，只好来到了大姑家。果然如小妹林秋芸所言，马校长正在家里等着林秋芸来喊他去赴约，所以，林秋水和林秋芸来到一中马校长家时，马校长已经准备好了，看见兄妹两个人来，很痛快的随着他们来到了大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