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听说你要到县委招待所去上班？”林秋水把李子悦约出来，来到沂河边上，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她。
“你听谁说的？”李子悦很吃惊，呆呆的看着林秋水。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是不是有这回事？”林秋水紧盯着李子悦的眼睛，问她。
“秋水，你记得上次你讲过的话吗？你说我不适合在纺织厂里干。再说，刘厂长让我到实验室跟三班，我一直犹豫。第一，我没上过三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上得了，第二，我们两个人在一个部门，对工作总会有影响。所以我把我的担心讲给张姐听了，张姐当时也没说什么，只说让我等等看。”李子悦抬头看了看林秋水，见他听得很仔细，又接着说，“前几天她下班回家，说是县委招待所内招服务员，问我愿不愿意去，我当时也没答复她，想找你商量一下再说。”
“这都好几天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等我问了你才说？”林秋水不满意的问。
“这几天不是见不到你人影吗？”李子悦感到委屈，“我还想问问你呢，那天那个很漂亮的小识字班是谁，她来找你干嘛？”
“那是我妹妹，她今年中考，想考小中专却被一中录取了，来找我让我给她想办法。等等，你听谁说的？”林秋水疑惑的问。
“真的是你妹妹？”李子悦美目盯了林秋水一眼，赶紧把头转向已经架上桥梁的新沂河大桥，身子微微晃动着，表示她不在乎，但实际她心里酸的要死。
“你问问郑科长就知道了，我前几天还为她的事去找了一中的校长。”林秋水不耐烦的说。
“不是兵工厂以前你那个女朋友？”李子悦抬起头，不眨眼的看着林秋水，想看看他是不是在撒谎。
“子悦，你别神经过敏行不行？我妹妹今年才十六岁，跟你说的人没跟你说她是个孩子？”
“我不管。你妹妹来了为什么不让我看看？”李子悦霸道的说。
“你看她干什么？她一来就哭着让我给她想办法，最后我领她到我大姑家去了。”
“秋水，抽个时间你领我到你家里去看看吧。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见见你家里人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到县委招待所去干服务员呢。”林秋水提出条件。
“你不愿意让我去我就不去，行了吧？”李子悦小声说，眼睛看着脚下的沙子。
“你是不是很愿意去？”林秋水紧跟着问。
“也不是，但我实在不愿意到纺织厂三班倒。”李子悦回过头去，看着沂河水流向遥远的南方。
“你先不上班也可以啊。你是不是伺候人还没伺候够？”林秋水突然变得粗暴起来，对宾馆服务员，林秋水一直认为那是最低等的伺候人的工作，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他接受不了。
“林秋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做人家的保姆？”李子悦收回目光，眼睛瞪的大大的，紧紧盯住林秋水。林秋水气哼哼的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不回答。
“你说啊，林秋水，自打我们在一起，你就看不起我是不是？但我问你，买户口你帮我什么忙了吗？我不去县委招待所，你能给我找到更好的工作吗？我不上班，我吃什么穿什么？”李子悦越说越委屈，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我是没本事，我是帮不上你的忙，但是，子悦，你想想，宾馆服务员是正经人去干的吗？你有没有考虑别人会怎么看？”林秋水看见李子悦流泪，心中又不忍，口气缓和下来。李子悦一时无话可说，一个劲的流眼泪，不停的用手背去擦。两个人赌着气，谁也不理谁。
“姐姐，你哭什么？是不是这个叔叔欺负你了？”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围着李子悦转了两圈，认真的问她。
李子悦和林秋水一起看着她，那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长的粉团一样，天真可爱。
“姐姐你别怕，我爸妈就在那边，我让他们过来赶走这个叔叔。”小女孩说完往回跑，边跑边喊：“妈妈，这里有个叔叔在欺负一个姐姐，你们快来帮姐姐把他赶走。”孩子的爸爸迎着她走过来，看见林秋水和李子悦像一对恋人，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不懂事，打扰你们了。”说完拉着孩子要走。
“爸爸，我看见姐姐哭了，这么好看的姐姐哭得可伤心了，肯定是那个叔叔欺负她了，你们帮她把那个坏叔叔赶走吧。”小女孩依然天真地说，挣脱爸爸的手向李子悦跑过来。
林秋水越听越糊涂，小女孩称李子悦为姐姐，而叫自己叔叔？这个辈分可就乱了，难道自己看起来真的比李子悦老很多吗？
“你这个孩子，这个是姐姐，这个是哥哥，你怎么乱叫呢？”孩子的妈妈赶上来，再次拉住小女孩。
“对不起，孩子不懂事，你们别往心里去哈。”小孩的妈妈对林秋水说。
“不对，你看姐姐长的多好看？”说完用小手一指林秋水，“他才不是哥哥，他是叔叔，你看他脸上的疙瘩，哥哥脸上没有疙瘩，我大姨家的哥哥脸上就没疙瘩。”
“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小伙子，别生气哈，她不懂事。”妈妈为女儿的直言不讳道着歉。
“没关系，可能我长得是比较老相一点吧。”林秋水自我解嘲，脸羞得通红，脸上的粉刺一跳一跳的痒，赶紧用手去抓，李子悦偷偷转过头“噗嗤“一笑。
“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孩子爸爸问林秋水。
“没什么事，就是为我女朋友工作的事。”林秋水赶紧站起来解释。
“我姓李，在县委政策研究室上班。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孩子爸继续问。
“哦，李大哥好，我是纺织厂的。”
“是刘厂长那个纺织厂吗？你姓什么？”
“是的。我姓林。”
“哦，小林。这样吧，你们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你们的忙。”李大哥看见李子悦很漂亮，林秋水也不像一般的社会青年，虽不至于说两个人是金童玉女，倒也很般配，就有心帮他们一下。
林秋水和李子悦互相对看了一眼，李子悦不置可否，林秋水看见李大哥很有诚意，就说；“她刚刚买了户口，想招工，非要到县委招待所去干服务员，李大哥，你说，服务员能干吗，正儿八经的人谁去干服务员？”
“哦，是这个事啊。县委招待所招服务员的事我知道，那可是内招，不对外公开的，没人没关系连报名都报不上。谁给你报的名？”李大哥问李子悦。
“张姐。”李子悦低声回答。
“哪个张洁？我好想没听说过。”
“是纺织厂刘厂长的夫人张晓娟。”林秋水替李子悦回答。
“张晓娟啊，我认识，在机要科上班，我们在一栋楼上办公。小伙子，你对服务员的认识可不对啊。”李大哥坐下来，掏出烟，递给林秋水一支，自己点上一支，林秋水也坐下来，两个人边抽烟边聊着。
“服务业作为第三产业，与农业、工业一样，都是国家允许的正规行业。现在社会上对第三产业认识还不足，你们不要一听见当服务员，就认为是伺候人，是低等工作。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第三产业肯定跟着发展起来。刚才小林说的正儿八经的人不当服务员，我不这样认为。不可否认，现在一些宾馆、饭店的服务员干着见不得人的事，但严格意义上讲，那些人不能称之为服务员，她们是打着服务员的幌子干着违法的事，所以把服务员的名声败坏了。据我所知，县委招待所管理是很正规的，绝对没有别人想的那些事。如果你女朋友能到县委招待所，我认为你完全可以放心。”李大哥长篇大论的述说着。林秋水知道农业是第一产业，工业是第二产业，除此之外的属于第三产业，但对李大哥说的第三产业会马上发展起来，还有点不相信。
“李大哥，我不是不愿意让她去，刘厂长让她到纺织厂实验室当试验员，这个工作不比她去干服务员强？”林秋水向李大哥解释。
“试验员要三班倒，我上得了吗？”李子悦一直看着小女孩和妈妈在水边玩耍，耳朵里听着他们的谈话，听见说到自己，赶紧分辨道。
“哈哈，看来是工作多的选花了眼了。买上户口招不上工的人多了，你们还挑三拣四。好了，小姑娘，别再哭了，小林，看着你像很有学问的样子，应该是个大学生吧？思想得跟上时代的发展，别用老眼光看问题。当然，我说的话也只是供你们参考。你们要是还拿不定主意，可以找亲戚朋友商量一下，在河边上吵，再吵上一个月，县委招待所的内招服务员可就招满了。”说完，站起来，把老婆孩子叫过来。
“婷婷，跟哥哥说对不起，他不是欺负姐姐，是脑筋没转过弯来。好了，我们走了，你们继续商量。”婷婷随着父母往岸上走，还是不放心，拉着妈妈的手，不断回头来看林秋水和李子悦。林秋水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婷婷看了，吓得赶紧跑到妈妈前面，让妈妈把她抱起来。
林秋水看着李大哥一家走远，心想，县委政策研究室的人怎么像当老师的一样，动不动就给人上课？不过，他说的找亲戚朋友商量一下倒是提醒了我，正好我的稿子已经写完了，何不借送稿子的机会问问大姑，听听她怎么说呢？
李子悦这时候已经不哭了，到河边洗了把脸，回来坐到林秋水身边。
“大叔，你还生气吗？”她俏皮的问。听了李大哥的话，她更坚定了去县委招待所的决心，看见林秋水依然犹豫不决，学着小女孩的样子跟他开玩笑。
“你哭够了吗？我看你就会拿着哭来赚取别人的同情。还一个叔叔欺负一个姐姐，那孩子什么眼神！”林秋水不服气的说。
“行了，大叔，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刚才就是欺负我了，看你凶巴巴的样子，我要是好吃，你早把我撕巴撕巴卷煎饼里吃了。也就是我能受你的气，换了别人，早就被你吓跑了。”李子悦微笑着说。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你真是没长大的‘小姑娘’。”林秋水把“小姑娘”几个字拉长音，学着刚才李大哥的语气取笑李子悦。
“秋水，你也别太在意，说不定我去面试，人家不一定录用我呢。到时候我就进纺织厂，天天跟你在一起，你别想跟别的识字班说句话。”
“你是母夜叉啊？你放心，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哪敢再想三想四的？倒是你，别人对你可都馋涎欲滴呢，我怕我看不住你。”林秋水伸手把李子悦揽在怀里，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着夕阳一点点的从山头上退下去。
“你说话就没个正经，谁对我馋涎欲滴？我一没学问、二无身份，头脑简单，又不会来事，整天被你骂，反过来还得叫你大叔，我也真不容易。”李子悦舒服的靠在林秋水身上，柔声细语的说。
“魏晓笠、顾中庸、许东鹏不都追过你吗？他们不是对你馋涎欲滴是什么？”林秋水想起刘明利的话，心里酸溜溜的。
“你胡说什么啊？魏晓笠和顾中庸比我大多少啊，他们怎么可能追我？”李子悦不相信，但听到林秋水为她吃醋，心里很高兴。
“子悦，如果你去了县委招待所，以后认识的人多，你不会嫌弃我长得丑，还在企业上吧？”
“长的丑才让人放心，纺织厂那么多小识字班，你要是长得太帅了，我还更担心了呢。”
“这么说你是承认我长得丑了？”
“丑不丑你自己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还用我说？”
“那你为什么看上我？”
“这个问题吗，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你身上有一股什么东西吸引我吧，我说不上来。”
太阳已经彻底隐没在西山后，凉爽的风吹过来，使人心身舒泰；河边玩耍的人逐渐减少，周围恢复平静。两个人经过刚才的争吵，现在也变得心平气和，他们在享受这难得的浪漫。林秋水多么想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可以和李子悦与世界隔开，做他们愿意做的事。但这个小屋到哪里去找呢？这个世界角角落落里都是人，实在是人口太多了。
突然，林秋水又想起一件事来。
“子悦，前几天我妹妹来找我，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我知道那是你妹妹就行，你别管那么多了。”李子悦正充满遐想，不愿回归现实。
“是很重要。不是郑科长告诉你的吧？”林秋水非要把李子悦拉回来。
“你这个人一点不懂浪漫，扫兴。”李子悦从林秋水怀里坐起来，用手拢了一下头发。“是杨丽丽告诉我的，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