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刘宝山当年的高考成绩很不理想，落榜后他本想回去复读，但并不是任何一个落榜生想回去复读就能回去的，学校还要看他当年的高考成绩。因为刘宝山分数差的太多，沂蒙二中婉拒了他复读的请求，老爷子只好以身体不好为由提前退休，由他顶了老爷子的班招工进了沂蒙纺织厂。进厂以后，纺织厂刚刚从针织厂独立出来，组织机构正在刘厂长的领导下重新构建，在基本都是初中生的的群体中，刘宝山的高中生身份显得尤为突出。刘厂长考虑到实验室就吴丽萍是个中专生，必须充实这个技术关键部门的力量，就把刘宝山分到了隶属技术科的实验室。
吴丽萍当年也是刚刚毕业没多久，见到人没开始说话就先脸红，让她管理实验室，刘厂长和郑科长都怀疑她有没有管理能力。当时生产不正常，管理还不是当务之急，刘厂长考虑的更多的是生产正常起来以后的事。他跟郑科长商量，想让刘宝山走他以前走的路，带薪外出学习，学成回厂，应该正是用人之际。郑科长天然的对吴丽萍没有好感，对这个安排全力支持。
刘宝山做梦也没想到，凭自己的本事没考上大学，招工进了工厂反而可以拿着工资去上大学，他体验到了什么叫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高考落榜的失意一扫而光，人生美好的时光从此开始，他一下子变得踌躇满志，期待着可以歩着刘厂长的后尘创出一番宏伟事业。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宝山外出的时候厂里没有几个大学生，然而等他回来，却发现，自己的这张结业证书顶多算是给自己镀上了一层铜，已经不值钱了，而魏晓笠、顾中庸、林秋水他们手里的毕业证才真正是镀金的，是货真价实的。铜的外观虽然跟金接近，但价值没法跟金比，这一点他很清楚。今年春节从学校回来，他借拜年之际去邻村的杨丽丽家玩的时候，听杨丽丽说起厂里的大学生，他的万丈雄心一下子只剩下一千丈，而现在回到厂里，听说吴丽萍已经跟纺织公司熊经理的外甥订婚，厂里分了房子就结婚，技术科的林秋水实习期间为厂里解决了很多技术问题，很得刘厂长赏识，现在正跟刘厂长家的保姆谈对象，他的千丈雄心又去了九成，只剩下百丈雄心了。百丈雄心也不错，总比和他一同进厂的那些保全要强吧，好歹不说，自己手里掐着个南京纺大的大专结业证书呢，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他的办公桌被安排在了实验室。实验室吴丽萍的办公桌一直跟试验员的办公桌排在一起。试验员总共四张桌子，每个人一个抽屉，三班试验员连个抽屉都没分到，四张桌子每两张背对背排放，然后接在一起，西头靠在墙上，东头被吴丽萍的桌子横放堵上。实验室每次开会，吴丽萍坐在自己的桌子后，两边的排椅上坐着试验员，吴丽萍说话不简洁，但肢体语言很丰富，而且表情严肃，每次都让人感觉是大敌当前。郑科长见过一次她开的会，回去后跟林秋水说：“我怎么看怎么像电影上蒋介石开会的样子，要是吴丽萍是个男的，再剃个光头，以后拍电影，直接去实验室拍就行了。”
刘宝山的办公桌找不到地方放，只好把桌子贴着试验台单独放在西北角，孤零零的，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刘宝山回厂这几天一直听试验员们议论林秋水，说泰山不是垒的、牛皮不是吹的，大学生就是大学生，水平就是不一样，确实有真才实学，他讲课的那些内容以前闻所未闻，不但新奇而且很实用，如果各个车间都照他的办法进行质量控制，纱线一等一级以上品率达到一档不成问题。
这些议论不但吴丽萍听着刺耳，就连刘宝山也感到不可思议，心想林秋水就高考成绩比他高了点，是自己考上的大学，自己也上过高中，也读了大学的课程，他现在还在实习，真的有那么高的水平？是不是这些试验员都太迷信他了呢？所以他更想认识一下林秋水，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秋水这段时间已经去后纺平车队实习了。后纺车间的平车队长曹永增对平车队员管理很严格，即使没有大小平车任务也总能找到活让队员闲不住，林秋水也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在车上检修，远没有在别的车间平车队那么自由和无所事事。
“你是林秋水吧？”林秋水正在上槽筒的防护罩子，一个宽脸庞、大鼻子，身高170厘米，身材微胖的男青年走过来问他。
林秋水看了看他，想不起是谁，就说：“是啊。你是本厂的吗？”
“你是沂蒙二中高三九班毕业的，你们的班主任姓王，化学老师姓潘，我说的对不对？”刘宝山看到林秋水以后，觉得很面熟，仔细想在哪里见过，突然想起高中读书时，上午两节课后做课间*，每个班都在各自教室门前排队，林秋水总是固定在教室门口的第一排，而刘宝山的教室在后面，隔着窗子，通过门口可以看到林秋水。但因为不在一个班，而且教室也不在一排，接触很少，只是大体有个印象而已。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林秋水回过头，仔细看着刘宝山。
“我是高三六班的，教室就在你们后面。”刘宝山得到林秋水肯定的答复，确定没认错人，高兴的对林秋水说：“我听她们说起你，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校友。我叫刘宝山，刚刚从南京回来。”说着向林秋水伸过手去。
林秋水摊了摊手，向刘宝山表示一手油没法与他握手，刘宝山也不在乎，一把拉住他。
“走，到实验室我们聊聊。”
“我在干活，等干完了我去找你。”林秋水看了看在不远处正干活的曹队长，对刘宝山说。
“那好，我等你。”刘宝山说完，晃悠着胖胖的身子走了。
因为在一个科室，又认上了校友，林秋水非要给刘宝山接风。下午下班后，到地毯厂叫上高田，又通知了庞振喜，几个人一起来到针织厂门口的小饭馆，由林秋水做东，为刘宝山接风。互相介绍完以后，林秋水说：“这段时间大家都挺忙的，就连高田从临沂回来，我都没顾得上请你吃顿饭，这次一起补上。”
“这顿饭算我请，你们谁也别跟我争。论起来，我比你们工龄都长，我才是纺织厂的元老。虽然我的文凭不如你们的含金量高，但好歹也是进过大学的人。以后还请同学们多多照顾。”刘宝山倒满酒，端起酒杯对大家说。
“都是同学，说文凭干什么？现在社会上有句话叫‘文凭不等于水平’，在企业里混，学历并不重要，主要看你会不会玩手段，有没有关系，这才是最重要的。”庞振喜因为自己是委培生，对学历很敏感，听刘宝山说到文凭的事，赶紧解释。
“是啊，今天我们只喝酒，只谈同学感情，不说别的。”高田听见他们两个人说的话刺耳，有点不高兴的说。这段时间高田在地毯厂正备受厂长的厚爱，有点不可一世。
“这样吧，在这个桌上我是老大哥，我就倚老卖老，先带四个酒，我先喝为敬。”说完一仰头把酒喝光，亮出杯子让别人看。
“我的意思，今天我们是校友、同学聚会，不要搞那么多讲究，大家随便喝就行了，谁想多喝就多喝点，酒量不行的就少喝点，你们说呢？”高田因为刚才庞振喜对文凭的评论很不满意，不买庞振喜的账。
“话是这么说，但振喜已经喝了，我们就算支持他，先把四个酒喝出来再说吧。”林秋水打着圆场。
“我这出去了两年多，回来一看，跟走的时候大变样了。不说现在车间基本开正常了，就说厂里的学生，当时就王海青、张峰、吴丽萍等少数几个人，现在你们看有多少了？估计七月份大学生毕业以后还要有人分进来，到时候就更多了。”刘宝山发着感慨。
“秋水，你上次去青岛，没去找李剑飞吗？”高田听刘宝山提到毕业的事，问林秋水。
“他说过几天来找我，让我领他先去见见刘厂长。听他的口气，应该想来纺织厂。”
“不是说他大姐给他联系了工商局吗，他不去了？”高田问。
“他大姐都到中心街开服装店去了，还怎么给他联系去工商局？”林秋水喝了一口酒，说道。
“他大姐不是在电器配件厂当财务副厂长吗，怎么开服装店去了，你没弄错吧？”高田不相信的问。
“年前辞职了，说是不想再受别人的管。”
“电器配件厂的那个女厂长是你们校友的姐姐？”庞振喜接过话头问。
“是啊，你认识？”林秋水反问道。
“我不认识，但我知道怎么回事。她不是辞职，是被开除了。电器配件厂的厂长原来是二轻局的副局长，调到电器配件厂当厂长才不到两年。年前因为贪污挪用公款和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被公安局抓起来了。这个女副厂长就是那个厂长提拔的，据说和厂长的关系不一般，就是因为她和厂长在厂里乱搞，被厂长的老婆抓了奸，厂长的老婆到县里去闹腾，县里派工作组去电器配件厂清查，才查出厂长贪污的事。追缴了厂长贪污的公款并判了两年刑，那个女副厂长主动上交非法所得，免于刑事追究，但被开除了公职。这件事我听二轻局的刘建成说的。刘建成是我们厂皮辊房组长小徐的姐夫，你们应该认识小徐的。”庞振喜为了增加他的消息的可靠性，提供了大家都认识的一个人作为佐证。
“刘建成复读的时候就在我们班，我认识他。”高田说。
“管人家的事干嘛？来，我们喝酒。”林秋水对庞振喜当着众人的面公开李剑飞姐姐的丑事感到不高兴。君子隐恶扬善，看来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
“李剑飞是学什么专业的？”刘宝山问。他想，沂蒙纺织厂有个林秋水就够了，要是再来个学纺织工程的分到技术科，他那百丈雄心可能连十丈都剩不下了。
“他学的是纺织机械，是本科，有可能分到设备科吧。”高田回答刘宝山，今天晚上，高田就看庞振喜不顺眼，故意刺激他。果然庞振喜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借喝酒掩饰自己的慌乱。
两瓶兰陵大曲很快被四个人喝光，大家都有了醉意。高田结结巴巴的问林秋水。
“秋水，听说你、你跟你们厂长家的保姆在、在谈恋爱？上次你、你怎么跟鲁信富说，你、你没找对象？”
“你听谁说的？”林秋水因为对李子悦的身份很敏感，并没有告诉高田他和李子悦的事。
“还用谁、谁告诉我吗？这几个厂、厂子的人都知道了。前几天我去找郝平玩，告诉了他。他、他还笑话你，说你找的一个不、不如一个了。”
“你告诉他干什么？我和她只是谈了谈，又没有定下来。”林秋水对高田的多话很生气，他就怕郝平、鲁信富等人听说了笑话他，但还是被他们知道了。
“秋水，我看你还是抓紧跟她定下来吧。前几天杨美玲去刘厂长家，听见张晓娟说要让李子悦到县委招待所去招工呢。要是她真的去了那里，嗨，恐怕你就危险了。”
“她怎么会到县委招待所去招工？你别瞎咧咧。”林秋水不相信，虽然这一段时间他忙妹妹林秋芸的事没顾得上跟李子悦见面，但这样的大事，李子悦不可能不告诉他的。
“不信你问问她。张晓娟在县委机要科，听说县委招待所要内招服务员，就给她报了名，听说还要面试才能进得去呢。”
“县委招待所的服务员可都漂亮的要命。不过李子悦肯定能面试合格，她长得够漂亮了。”刘宝山在刘厂长家见过李子悦，也曾倾倒于她的美貌，在刚刚外出学习的时候还曾有过非分之想，但后来听说魏晓笠、顾中庸等人对她都有意思，也就打消了念头。最后听说林秋水正和她谈着恋爱，心里除了羡慕，还有嫉妒。
而林秋水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突然感觉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好还是坏，但他隐约的感到，这一段感情恐怕又会身不由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