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沂蒙纺织厂的会议室里摆满了一排排的木桌，每张木桌后面放两把木凳，跟学校里的教室一样，也有讲台和黑板。这是按照刘厂长的要求设计的，开会的时候当会议室，需要培训的时候当教室，一室多用。因为经常搞培训，职工们都称会议室为教室。
林秋水上次去青岛参加研讨会，回来后跟郑科长作了汇报，郑科长让林秋水把会议内容整理一下，等刘厂长出发回来让他看。刘厂长看过后认为林秋水学习很到位，内容也很好，让他把学到的理论教给试验员。车间主任们听说技术科要培训质量控制方面的内容，也派各自车间的*作员和不上班的班长参加学习。按照计划，今天早上是第一堂课。
林秋水来到教室的时候，推开门看到里面稀稀拉拉的坐满了人，见他进来，都一齐盯着他看，他感到如芒刺在身，他还是不习惯被突出显现。走上讲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人，除了清华车间的班长王兴军和试验室的张晓华是男的，其余都是清一色女的，心跳就开始不规律。
“大家早上好！我叫林秋水，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今天由我和大家一起探讨质量控制的有关话题…。。”这个开场白他已经练习了很多次，自认为可以不输给大学的教授。
“行了，谁不认识你，别酸文假醋的了，快点讲课吧。”林秋水还想再卖弄一下，坐在前排的朱丽丽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好、好，马上讲，请大家做好笔记，讲的不明白的或者不对的，课下再讨论。”林秋水开始讲课。本来准备得很充分，但一上讲台，看见下面或丑的或漂亮的面孔都盯着自己，他有点慌神，又被朱丽丽的下马威打断思路，讲起来磕磕绊绊的，有时候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经常出现断档。
“林秋水，你昨天干什么了？是不是和李子悦玩得太晚了，没捞着休息，课没准备好？”朱丽丽听见林秋水讲的倒三不着两，很不满意，站起身大声问林秋水。
“别胡说八道，昨天我哪里也没去，就在办公室里。”林秋水看了一眼坐在朱丽丽旁边的赵欣萍，赶紧解释。
“听说昨天又有一个很漂亮的小识字班来找你，你到底多少女朋友啊？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你老实交代。”朱丽丽笑嘻嘻的回过头，对坐在后面的人说：“先让林秋水讲讲他的爱情罗曼史再讲课，大家说好不好？”
后面的人一齐鼓掌，大声的起着哄，纷纷嚷嚷着：“好，听听大学生是怎么追那些漂亮的小识字班的。”
林秋水的脸羞得通红，脸上的粉刺似乎要涨破，痒的难受。他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留下的汗，说：“昨天那是我妹妹来找我，你们别误会。”
“你有多少个妹妹啊，是亲妹妹还是情妹妹？这次要是再说不清，还会有人自杀的。”朱丽丽依然不罢休，带头闹着学堂，其他的人在嘁嘁喳喳的说着话，有个别人在拍桌子。
“这个课我没法讲了。”林秋水听朱丽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自己的短，还当着赵欣萍提李子悦，又羞又急，真的恼了，丢下粉笔，拿起讲课的资料，跳下讲台就往外走。一出门，迎头碰上了郑科长。
“你们这是在学习还是在开联欢会？一出车间门口就听见教室里乱哄哄的，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郑科长严肃地问林秋水。
“她们在起哄，我讲不下去。”林秋水气咻咻的说。
“谁起哄？你把名字记下来，讲完课把名单给我。”说完，抬脚进了教室。教室里的人一看郑科长来了，马上安静下来，朱丽丽赶紧趴在桌子上低着头在笔记本上乱写，似乎很认真听课的样子。
“小林这次去青岛参加纱线质量控制研讨会，学了很多东西回来。刘厂长听了他的汇报也很感兴趣，让他整理了一下给大家讲讲。时间有限，希望大家配合好，谁不愿意听可以走，但不允许扰乱课堂纪律。今天我也跟着听，小林，你开始讲吧。”郑科长站在讲台下第一排课桌前说完这些话，随后在第一排边上坐下来。
林秋水重新回到讲台，有郑科长给他坐镇，下边的人都老实了，没人再敢起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很顺利的把课讲完了。
讲完课，郑科长和林秋水最后走出教室，林秋水把门锁上，对郑科长说：“科长，我有点事请会儿假，我要到一中去一趟。”
“你去一中干什么？”郑科长奇怪的问。
“我妹妹昨天来找我，她今年中考，本来想考小中专，谁知道被一中给录取了。我去找找一中的校长，看看能不能把她的学籍退回来。”
“昨天来的那个是你妹妹啊？今天一早我就听他们议论，说有一个很漂亮的小识字班昨天来找你，我还以为是兵工厂的那个呢。”
“她早到重庆去了。”林秋水听郑科长提起付小霞，心里又是一阵痛。
“行，你去吧。不过我听说一中的校长好像不好说话。”郑科长说完，扭头进了车间。
林秋水来到一中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来到校长室，他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头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敲了敲门，问抬起头看他的老头：“大爷，请问这是朱校长的办公室吗？”
“是的，你找他干什么？”老头问完，低下头继续看报纸。
“我找朱校长有点事，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我就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您就是朱校长。”林秋水赶紧进了屋，站在朱校长面前。“我是林秋芸的哥哥，为我妹妹的事来找您。”
“哦。你在城里上班？”
“在纺织厂，去年毕业分配去的。”
“你是大学毕业？”朱校长放下报纸，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林秋水坐在沙发上。
“嗯，大专毕业。”林秋水赶紧坐下，又站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朱校长。朱校长也不客气，伸手把烟接过来，林秋水赶紧给他点上火。
“你妹妹昨天来找过我了，说要考小中专。你知道你妹妹这次中考的成绩吗？”
“我听说了，她说自己超水平发挥。”
“物理得了满分，数学98分，化学99分，这样的数理化成绩，她不上高中考大学实在是太可惜了。你自己都上了大学，你妹妹为什么不能上大学？”
“朱校长，是这么回事，不是我或者我家里不愿意让她上高中，是她自己不想上。昨天还跑到我们厂里去找我，哭哭啼啼的说我不关心她。”
“这件事已经确定了，录取通知书马上就发下去。我看你回去做做她的工作，让她安心的来上高中，三年以后，她高考的成绩肯定比你好，不说考重点大学，最起码考上本科不会有困难。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朱校长吐出一口烟，口气很严肃的说。
“能做的工作都做了，她就是不愿意上高中，我也真的没办法了。朱校长，您看看，能不能把她的学籍先退回去，让她去考小中专，考不上小中专，再来考你们一中。”
“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凭她的成绩她去考小中专，还能考不上？昨天我跟你妹妹说了，让她回去先预习一下高中的课程，等九月一号来报到就行了。”
“她昨天什么时候来找的您？”
“也差不多这个时间吧。我都跟她谈好了，你就没必要再替她说什么了。”
“朱校长，您看，她找过了您又跑到我哪里去，非要我给她想办法，这就说明她还是不想上高中啊。我刚刚毕业，别的忙帮不上她，只能来找您。”林秋水一脸真诚的说。
“凭着好好的高中不上，非要考小中专，你们是怎么想的？行了，你回去等着吧，我回头跟其他人研究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朱校长下了逐客令。
“朱校长，请您帮帮忙。要是她能考上中专，我再领她来谢您。”
“好、好，你先回去吧。我们研究好了会通知你妹妹所在的中学的。”
林秋水从朱校长的办公室里出来，听不明白朱校长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想了想，直接骑上自行车去了物资局。
“大姑，我去找朱校长了，他说他要跟学校里其他人再研究一下。您看这件事怎么办？”林秋水到了物资局大姑的办公室，看见没别人，就跟大姑说。
“你晚上买两瓶好酒、两条好烟，到他家里去一趟，看他收不收就行了。”大姑并不着急。
“你跟他打电话他怎么说的？”林秋水因为走得急，出了一身汗，用手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汗水。
“他还是想让秋芸上高中，说她的数理化成绩在全县都数得着，上完高中一定能考重点大学，去考小中专，就白搭了一颗好苗子。”
“那怎么办呢？秋芸实在不想上高中了。”
“既然这样了，急也没用。你晚上去他家看看再说吧，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
“他住在商业局家属院，2#楼东单元3楼西户。你有钱买酒和烟吗？没有的话你就先用上次你放我家里的那一千元。”
“不用，我才发了工资，我有钱。”
林秋水从物资局出来，走在路上越想越生妹妹的气。别人都说她上高中更有前途，她非要考小中专干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自己的一大摊子事还没个头绪，她又来惹麻烦。
下午下班后，林秋水到商店里买了两瓶酒，两条烟，把一个月的工资全部花上了。天黑以后来到商业局家属院找到朱校长家，隔着防盗门敲了敲。
里面的门打开了，但防盗门并没有打开。朱校长从防盗门后看见是林秋水，对他说：“小林，你妹妹的事我们研究好了，既然她不想上我们学校，我们也不强求，学籍给退回去了。你让你妹妹专心考小中专去吧。”说完就要关门。
“朱校长，你打开门让我进去坐坐吧。”
“别进来了，家里有人在休息，不方便。你跟林局长说声，让她去教育局打打招呼，否则，你妹妹是复读生，考小中专被人告了就白搭了。”
“谢谢你，朱校长，我都到你家门口了，你还是让我进去吧，我坐一坐就走。”
“你这个孩子跟你妹妹一样也是顽固不化。你快走吧，别在这里嚷嚷了，让人听见不好。”说完把门关上了。
林秋水站在门外想了半天，看来朱校长是真的为林秋芸着想，不收他的东西也是实实在在的，不像假推脱，再敲门，可能会惹得他不高兴，只好提上东西又来到大姑家。
大姑看见林秋水提着东西来到自己家，还以为朱校长不给自己面子，不把林秋芸的学籍退回去。听林秋水说完以后，说：“这个老朱，怪不得别人都说他铁面无私，看来是真的。不管怎么样，人家这次是给帮了大忙了，有机会着再去谢谢他吧。”
“大姑，烟和酒就给姑父吧，我带回去也没地方放。”
“你姑父不抽烟，酒也戒了。放我家里吧，你调动工作的时候能用得到。”
“大姑，我最近写了一篇文章，写的是我们厂改革的事。等我写完了，你给找个人看看，如果达到发表的水平我再投稿，省的光往外投不见发表。”
“也行，你写完了，抄的板板正正的，我拿去给张部长看一下，让他给你指导指导。”
“嗯，这样最好了，我写完就拿来给您。”
“你和你们厂长家的保姆谈对象的事怎么样了？那个识字班还可以吗？”
“我也拿不定主意。她长得很漂亮，最近也把户口买上了。但我老是感觉和她在一起不是谈恋爱，她说的我不爱听，我说的她又听不懂，怪别扭的。”林秋水早就想把他和李子悦的事说给大姑听听，让大姑给他出出主意，现在听大姑主动问起来，就把他对李子悦的感觉实事求是的告诉了大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