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到教育局找张局长的结果并不能挽回林秋芸落榜的既定事实，因为录取工作已经结束，录取通知书都已通过邮局寄出去。张局长除了一个劲埋怨大姑不提前跟他打招呼，对如何处理秋芸落榜的事并不谈及。大姑几次把话题扯到主题上，都被张局长巧妙的避过去。大姑看到张局长的态度，认为这件事确实无可挽回了，对张局长跟她谈的乡镇希望工程取得的成果又确实没有兴趣，就向张局长告辞。
“林局长，关于你侄女落榜的事，现在确实没办法解决了。你看，简报也发了，录取通知书马上送到进线学生的手里，这个时候再换人是不可能的。这样吧，我看能不能给联系一下走委培。”看到林局长失望的要走，张局长终于说。
“什么是委培？”大姑对这个名称很陌生，但还是充满希望，重新坐回去向张局长讨教。
“委培，委托培养的简称，根据考生志愿，由教育局委托大中专院校代为定向培养学生，毕业后回原籍就业的一种教育培养方式。学生或其家长与教育局之间必须签订合同，双方约定，学生毕业后必须回原籍无条件地服从教育部门的安排，上学所需费用则由学生一方全额向代培学校缴纳。你看这样行不行？”
“就是自己交钱上学啊？户口呢，户口转不转？”
“说白了，就是让一些不具备条件但还想上学的考生，自己交上钱去上学。只要交上钱，学生身份和正常录取的完全一样。当然，大学毕业生必须回原籍，但你侄女考的是小中专，即使正常录取的学生，毕业以后绝大部分也回原籍。你说这样行不行？”
“需要多少钱呢？”
“这不一定，得看你到哪个学校委培。当然，也得看中考的成绩。不过，王琪应该没问题，她的分数够了。我看，她一个识字班，去上师范吧，毕业以后当老师也不错。”
“那也行，他们父女还在我家里等着听消息呢，我这就回去跟他们商量，如果他们愿意花钱去上，就让他们回家准备钱去吧。”
“好的。不过这事也不能拖，即使是委培生，交完钱教育局一样给发录取通知书，跟正常录取的学生一起入学。你回去跟他们说一下，我马上给打听一下临沂的哪所师范学校招收委培生。”
“真是太感谢您了，张局长。不瞒您说，今天一早听见我侄女落榜的消息，我头都炸了，您可帮我大忙了。好了，我回去跟他们说一下，马上给你回话。”大姑千恩万谢的说完，跟张局长握手告辞，马上回到家里。
林青松正在心不在焉的看着电视，侯洁和林秋水、林秋芸在说着话，看见大姑这么快就回来了，脸上也没有了焦急的神色，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林秋芸，脸上写满期待。
“青松，我刚去教育局找了张局长。张局长很客气，但他说录取工作已经结束，已经没办法了。”大姑一坐下就对林青松说。
“哦。”林青松应了一声，心想没办法了你还高兴个什么劲？林秋芸的脸色马上变得灰暗。
“侯洁，给我倒杯水。光顾着跟张局长说话了，渴死了。”大姑吩咐儿媳妇。
“张局长连杯水也不请你喝啊？”侯洁边倒水边问。
“给倒水了，但我没顾得上喝。”大姑接过侯洁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说，“正常录取是不可能了，但可以走委培。我急着回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要想上小中专，交上钱，跟教育局签订一份协议，教育局给联系委培的学校，就可以去上，身份跟正常录取一个样，不但可以转户口，毕业的时候也给分配工作。你们看怎么样？”
“要交钱？那得交多少钱？”林青松问。
“这不一定。张局长让你们先商量一下，同不同意走委培。要是同意，他给联系学校。”
“秋芸，你看呢？”林青松征求女儿的意见。
“反正我不想上高中了。”林秋芸低着头，小声的说，并不正面回答。
“依我看，走委培就走委培。你们算一下，上三年高中不得花钱？上完高中读大学，不还得花钱？而上小中专，最多三年就毕业了，毕业参加工作就能挣钱了，这一反一正，我认为即使交点钱也比上高中合算。你们说呢？”侯洁刚才跟林秋芸聊起上学的事，林秋芸告诉她，读书太辛苦了，为了考上学，早上六点就得起床，晚上12点之前不敢睡觉，整天背那些数理化公式，还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这些东西能有多少用处？再说，父母确实也累，母亲在家喂母猪，早上四、五点钟就得起床做猪食，天亮了还得去种地，侍弄庄稼。所以，从自身和家庭两方面考虑，她实在不想读高中了。侯洁听了秋云的话，深有同感，所以听到婆婆说委培的事，她先投了赞成票。
“现在上大学，即使正常录取的，也得自己交学费。我89年考上的，从90年开始，每学期60元学费，听说以后随着物价的提高还要往上涨。如果秋芸不考虑大学学历和中专学历的差别，我看交点钱去上小中专也未尝不可。”林秋水也投了赞成票。
“青松，我看这事也别再想太多了，既然秋芸一心想上小中专，你就回家给她准备钱，我马上给张局长回话，让他给联系学校。你说呢？”
“好吧，这事多亏了大姐。秋芸，以后别忘了你大姑。”林青松听见大家都赞成，也不再犹豫，心思马上转到怎么筹钱上。
商量完，大姑告诉林青松，现在呆在城里也没用，让他赶紧回家想办法筹钱，一旦有消息马上来交钱领录取通知书，林青松赶紧带着女儿跟大姑告辞。
“我送你们去车站吧。”林秋水对父亲说。
“也行，反正你又不上班。”父亲对儿子说。
“秋水，上午来吃饭吧，你爹又带了两只鸡来，你一起来吃。”大姑嘱咐侄子。
“不了，我昨晚值班，没怎么睡觉，把我爹送到车站我就回去睡觉了。”林秋水推辞道。
“你的那篇稿子我给张部长送去了，他看了一遍，说写的不错，但还要修改。说是有空想见见你，你这段时间再多写几篇，到时候一起让他给看看。”大姑说。
“好的，他什么时候想见我，你通知我。”说完和父亲、妹妹告辞了大姑、侯洁，匆匆向汽车站走去。
“打个三轮车吧，这样走，得走半个多小时。”林秋水征求父亲意见。
“不用打三轮车，你怪长时间不回家了，正好有个事想问问你，你和你们厂长家的保姆谈的怎么样了？”女儿的事情历经艰难终于看到了希望，他又开始关心起儿子来。
“没怎么样，这段时间我们没怎么见面。”林秋水不愿意跟父亲多说关于他和李子悦的事。
“要是你试着还行，领回家让你娘也看看，能定抓紧定下来。你姥娘一直嫌你还没订婚，你大妹妹就定了，说那样不吉利。”
“我姥娘这段时间还好吧？我怪想她的了。”林秋水听父亲提起姥娘，突然想喝姥娘给他做的地瓜大米饭。
“她身体又没毛病，除了有时候说腿疼，别的没事。其实你姥娘比我和你娘还急，经常问你什么时候把媳妇领回去。她还说上次的小霞就很好，你还不要人家，让我劝劝你，找对象能生孩子、能过日子就行，别找太漂亮的，家庭差不多的就行，那些当官的人家的闺女，咱伺候不起。”林青松啰啰嗦嗦的说。
“后面的话是你的意思吧？爹，你放心，就你儿子目前的状况，想找当官人家的闺女，人家也不跟。至于我们厂长家的保姆，她叫李子悦，你别老是一口一个‘保姆、保姆’的叫。她买上户口后想到县委招待所招工干服务员，我不同意，好几天不见人影了。报告完毕，请问还有什么指示？”林秋水心情轻松了，跟父亲开起了玩笑。
“什么，干服务员？秋水，她要是去干服务员，我也不同意。上次我听说她是农村户口，就不想让你们来往，你说她能买户口，我也没再说什么。买上户口又去干服务员，这事不行。你要是跟个服务员结婚，老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净了。”林青松语气严肃的说。
“爹，服务员是干什么的？”林秋芸自己的事情有了眉目，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听见爹不让哥哥找当服务员做老婆，就好奇地问。
“就是伺候人吃饭、睡觉的。”林青松没好气的说。
“还有这样的活，那不是以前丫鬟干的活吗？”林秋芸天真地说。
“嗯，跟丫鬟差不多。”
“行了，你不知道就别乱说。什么服务员跟丫鬟差不多？那也是正当的职业，属于第三产业，你要是不懂得我讲给你听。”林秋水听着父亲的解释感觉好笑，就把国家的产业分类详细的跟父亲和妹妹讲解了起来。
“我不懂什么产业，但你那个对象要是去干服务员，你别想领她进家门。我就这个意思，你看着办吧。”林青松听完，还是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但他知道，服务员尤其宾馆的服务员名声太差。越想越生气，一个好好的大学生，找了个买户口的，还要去干服务员，早知这样，还不如当时让他要付文斌家的闺女呢。
“哥，服务员到底是干什么的？”林秋芸也没听明白，刨根问底。
“不管你的事。爹，我也不想让她去干服务员。上次我也跟大姑商量了，她工作的事我不管，但不急着跟她订婚什么的。”
“嗯，这还差不多。下次我再见你大姑，还是让她再给你找吧，只是别再找当官的人家的闺女，找个差不多的能过日子的就行。”
“秋芸，听爹的意思，我自己找不上了？”林秋水故意打岔，看看车站就在眼前，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林秋水本以为在个体汽车站会遇到陈秀武，那样会省下车票钱。但打听了一下，说他的车刚刚走，只好坐了别人的车。父亲在车上找好座位，敞开车窗，告诉林秋水，林秋英和林秋萍都招工了，是林青峰托高溪镇的代书记给联系的，一个去了气门芯厂，一个到了花生加工厂。林秋水听后怅然若失，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
林青松回到家后，叫老婆把所有存折拿出来，把利息损失最小的挑出来（这个林青松很会算，他在生产队干了20多年会计，打算盘在林家村是一绝），总共有不到4000元。因为不知道上委培到底需要多少钱，就先把这些钱提了出来，打算不够的，去找林青文借。
三天以后，张局长给联系了临沂河东师范学校，通知大姑让她抓紧想办法联系侄女，交上5000元钱就可以领到录取通知书。大姑赶紧找出林青松留下的电话号码，把电话打给了林青文。林青文一听是多年不见面的叔伯大姐打来的，知道这个大姐在县里当干部，但由于消息不通、交通不便，一直没有联系上，现在接到她的电话很激动，喋喋不休的拉起了家常。最后，在闲谈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大姑终于把想说的话告诉了林青文。林青文不敢怠慢，赶紧让老婆去通知林青松。
林青松一听需要5000元，还差1000多元，到大女儿的卫生室把她的流动资金用上了点，又到林青文家借了1000元，急匆匆的赶到大姑家，大姑领着他交上钱，领出了林秋芸的录取通知书。至此，林秋芸以全县第三名的考试成绩，在花上5000元钱后被临沂河东师范学校录取，得偿所愿的上了小中专。
过后没几天，大姑再次打电话把林秋水叫到家里，让他把放在她家里的两瓶酒送去了张局长家，表示对他帮忙的感谢。
在去学校报到之前，林秋芸一直对大姑、张局长充满感激之情，认为是他们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但到学校后，听见很多学生说，读委培不用找人走关系，只要分数差不多，到教育局招生办报上名交了钱都可以来上，林秋芸才意识到，大姑有可能被张局长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