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赵欣萍正坐在办公室的排椅上想心事,看见林秋水推门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发呆。
“你来的挺早的哈”。林秋水没话找话,径直走过去坐到刘向丽的座位上。
“嗯,吃完饭在家里没事就来了。”赵欣萍淡淡的说。
“从上次我们一起值班到现在,有半年多了吧?这段时间你为什么老是躲着我?”林秋水还未完全醒酒,说话很直白。
“我躲了吗?我们又没有仇,我躲你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就那样,又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赵欣萍看了林秋水一眼。“你怎么老是喝酒,喝醉了不难受吗?”
“我哪里老是喝酒?昨天刘宝山值班,今天下午找不着吃饭的地方,就叫着我到饭馆喝了点酒,我没喝醉。”
“少喝点酒吧,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我看你们几个学生,早晚都成酒鬼,顾中庸天天喝,你也天天喝,刘宝山刚回来也天天往饭店里跑,就魏科长还好点,很少见他喝酒。”赵欣萍分析道。
“人家魏科长有人管着,我们没人疼,不喝酒干什么去?”
“你说这话就奇怪了,李子悦不管你?”赵欣萍经常听到刘向丽的小道消息,说哪天林秋水拉着李子悦的手了,哪天他们拥抱在一起了,甚至说看到他们在河边的灌木丛里接吻……
“她哪有功夫管我,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林秋水想起李子悦回家不跟他说,心里就有气。
“你们什么时候订婚啊?是不是打算十月一要房子?”
“还订婚,我们马上就要散伙了。”林秋水赌气的说。
“你舍得啊?”赵欣萍漂亮的眼睛看着林秋水,想知道他说的是否是真话。
“这有什么舍不得?合不来就散,又没人规定我们必须得订婚结婚。你呢,我听说你也谈了一个?”
“我们早算了。人家是国家干部,看不起我这当工人的。”赵欣萍想起那个年纪轻轻就大腹便便的乡镇干部,心里也一肚子火,“不就下边乡镇的镇委办公室主任吗?还以为自己了不起,非要把我调到下边乡镇去。放着城里不呆,我跑乡下去干什么?”赵欣萍也向林秋水发着牢骚。林秋水想起郝平,估计跟他是一类人,就是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人。
“这样的人趁早别跟他在一起,他们都太自以为是,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什么事都得听他的。”林秋水感慨道。
“你和李子悦怎么了?我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形影不离的。”赵欣萍虽然很想知道他们说的林秋水和李子悦拥抱在一起是真是假,但不好意思问的太直接,就委婉的说。
“从我和她认识就没一样顺心的事,先是买户口,没钱;买上户口招工,又不愿到实验室三班倒。现在好了,要去县委招待所当服务员,我说多了她就哭,真是烦人。”
“是你给她买的户口吧?”
“我哪里有钱?她自己攒了点,刘厂长又借给她一点。”
“他们都说李子悦的户口是你给买上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纺织厂的人说的话你就别当真,听到就当放了个屁。哎,对了,你怎么老是听到他们说我和李子悦的事?”林秋水纳闷,赵欣萍一会儿听人说自己和李子悦形影不离,一会儿又听人说李子悦的户口是自己给买的,到底是谁在制造谣言?
“因为人家羡慕你吧。你现在可是纺织厂的大人物,人家都不敢小看你。”赵欣萍怕林秋水深究,赶紧转移话题。
“我怎么会成了大人物?就因为我和李子悦谈对象?”
“那可不?你要是跟她结了婚,不就是刘厂长的表妹夫了,那还不是大人物?”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跟李子悦谈对象,就冲她是刘厂长的表妹?”林秋水现在最关心这个问题,他想知道她是什么看法。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李子悦,人长得又漂亮,还是厂长的表妹,这样的条件谁不羡慕?”赵欣萍并不抬头,眼睛看着地下。
“如果我告诉你,我要从纺织厂调走,你还这样认为吗?”林秋水突然说。
“你要调走,调哪里去?”赵欣萍以为林秋水开玩笑,抬头看他,见他说得很认真。
“打算调县委宣传部,我大姑正在给我跑关系。”林秋水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毫不隐瞒的全盘托出。
“李子悦知道吗?”赵欣萍问过以后又后悔,人家现在正谈着恋爱,这么大的事林秋水能不告诉她?
“她不知道,我没跟她说过。”林秋水想都没想就说出口。
“你骗谁啊?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李子悦说?”赵欣萍不相信。
“我跟她也不是你听别人说的那样整天形影不离,我又好几天不见她人影了。见不到人,一些话想说也没机会说。”林秋水悻悻的说。
“你调县委宣传部,她去县委招待所,你们都到县委去上班不正好么,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她去干服务员?”赵欣萍不解的问。
“服务员的名声不好,我丢不起人。”
“你想太多了吧。林技术员,我问你个事,你找对象是给自己看的还是给别人看的,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别人的看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合得来,感觉幸福,你管别人的看法干嘛?”赵欣萍劝林秋水。
“我同学他们都找了县里某某人的千金,在学校的时候我不比他们差,现在我不想让他们比下去。另外,我也不想跟有些人一样,用感情去换前程。在这个社会上,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凭自己的能力创出一番事业,靠女人,那不是我的风格。”林秋水充满激情的对赵欣萍说。
“你今天晚上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跟李子悦在一起,不是图她是刘厂长的表妹是不是?如果就为这件事,我知道了。”赵欣萍不想再听,心想这些话林秋水说给李子悦听更合适。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跟你说大话,我从毕业那天起就坚持这个原则。所以我很在乎别人对我和李子悦关系的看法。当然,如果我真的爱上李子悦,这些说法倒也无关紧要。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各干各的事,各说各的话,这样还怎么谈下去?”
“那是你的事,我没法说什么。今晚我们说的够多的了,呆时间长了别人真的会说闲话。我先到车间去了,你在这坐一会儿吧。”说完不等林秋水阻拦,敞开门去了车间。
赵欣萍边走边想,林秋水告诉我这些干什么?潘向丽一直说林秋水对自己有意思,难道他现在对李子悦感到失望,又来找自己?那么他把我放到一个什么位置,认为我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也或许他就是喝多了酒,想找个人说说话,并没有其他意思?如果是后者倒是可以理解,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得重新认识他。
林秋水看到赵欣萍走了,自己也认为把该说的都告诉了她,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赵欣萍应该知道自己跟李子悦谈对象不是图她跟刘厂长的关系了,而且也知道了自己跟李子悦并不融洽。但是,为什么非要让赵欣萍了解这一点呢?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她?难道就是因为梦见过她两次,还是刘宝山对她的暗恋刺激了自己?
林秋水想不明白,又感到口渴的厉害,就从前纺办公室出来,在清花车间和前纺车间转了一圈,看看车间没什么事,回到了技术科。因为值班值得多了,他知道值班不用整夜不睡觉,只要车间没事,在办公室睡觉没人说什么。再说,明天还有很多事,小中专考试结束已经三天,试卷或许已经批完,分数应该下来了,明天要到马校长家打听一下小妹的事了。
他想起几天前给马校长送烟的时候,他不在家,他的老婆给收的,马校长的老婆认识林秋水,当时林秋水和林秋芸请马校长到大姑家做客的时候,她也在家。当林秋水把喝醉了酒的马校长送回家时,她还埋怨让马校长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也不知马校长跟教育局那边的关系联系的怎么样了,不过当时喝酒的时候说的很明白,他应该知道怎么办,见不见到他不是关键,关键是让他知道又给他送过礼就行了。
林秋水把值班换批的进度跟郑科长汇报了一下,到食堂吃过早饭,慢悠悠的往宿舍走。来到厂门口,大老黄正好上白班,大老远看见林秋水就低头哈腰,像极了一只哈巴狗。自从年前人事调整,大老黄没有当上他自认为应该属于他的保卫科科长,就对刘厂长有意见,私下里发了不少牢骚。刘厂长听见那些牢骚话,找他去谈话,告诉他,之所以不让他当保卫科科长,主要考虑民意,职工对他的意见太大,如果他不改变工作方式,搞得民怨沸腾,对他以后没什么好处。刘厂长还向他暗示,马科长当这个保卫科科长也只是兼任,最终保卫科还得设专职科长,因为随着企业规模的扩大,保卫科的力量必须充实,以后家属院建起来,家属院的安全也由保卫科负责。大老黄听了刘厂长的话,又感到有了希望。但认为职工有意见的说法只是刘厂长找的借口,最主要的是在关键时候没人给自己说话,而林秋水作为刘厂长的准表妹夫,跟他把关系搞好了,到时候给说句好话,比什么都管用。所以,在他的心目中,林秋水现在的地位,甚至比刘厂长的大红人魏晓笠都关键。魏晓笠一直看不起自己,对自己不太客气,而这个林秋水,看上去不像魏晓笠那么盛气凌人,而且一直对自己彬彬有礼,接近他应该比接近魏晓笠更容易。
“林技术员,昨晚又值班了?你看看,现在技术科离了你真不行了,白天还得为车间解决问题,晚上又得看着他们换批,你是真忙啊。但也得注意身体,该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别太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是累倒了,技术科可就垮了。今晚你有空吗?老哥请你去吃甲鱼,给你补补,赏不赏脸?”大老黄极力的奉承着林秋水。
“老黄你别那样说,我没那么大的作用。晚上我有事,等有空我请你吧。”林秋水被大老黄说的很不好意思,看到周围下班的女工听见大老黄的话都在捂着嘴笑,甚至感到无地自容,心想,这夸奖人要是夸大了,比骂人还厉害。
“那好,等你有空我再请你。快点回去休息吧,你看眼睛都熬肿了。”听到林秋水说晚上有事,他暗松一口气,心想这个林秋水还算识相,他要真答应去吃甲鱼,这一只甲鱼还不得一个月的工资?看来他还算善解人意。
林秋水回到宿舍并没有休息,而是把放在床底下的两瓶酒拿出来,骑上自行车,直奔沂蒙一中而去。
来到沂蒙一中家属院,林秋水老远就看见马校长老婆正在她家院子东边的一块菜地里浇水。他停下自行车,还没等他说话,马校长的老婆已经看见他,直起身子,大声的跟他说:“小中专考试成绩下来了,你妹妹考了全县第三名。”
“哦,考得不错。”林秋水听见这个好消息,心情一下子兴奋起来。
“但是老马昨天晚上打电话说,你妹妹让人给告了,被教育局招生办取消了录取资格。”马校长老婆的声音变得失望和悲切,似乎很为林秋芸惋惜。
林秋水刚刚把酒从车筐里拿出来,正想往马校长家里走,听见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愣在了当地。他感到太阳耀眼的白,马校长的老婆背对着太阳,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从话里可以听得出,她现在甚至比林秋水都悲伤。
“我听老马说,他找的教育局的人只管拦里望镇中心校的举报信了,没想到高溪镇中心初中也有人写了举报信,而且把你妹妹改名换姓冒用别人学籍的事都给写上了。档案室的人接到举报信,拿出去年的准考证一比对,看照片就是一个人,就告诉了招生办,把你妹妹的录取资格取消了。”马校长老婆向林秋水解释着,极力表明马校长确实给办这件事了,但由于举报人太狡猾没有办成。
“现在找教育局长还管用吗?”林秋水听了马校长老婆的解释,知道现在怨马校长也没用,而且也没法怨,突然想起还有大姑这根救命稻草,抱着最后的希望问。
“不知道呢,我听老马说现在找可能有点晚了。档案室查出往届生,马上就在全县通报,已经公布出去了,再找可能也白搭了。”
“那怎么办呢?”林秋水一下子又泄了气,心想教育局做事真绝。
“你大姑没跟张局长打招呼吗?要是她打招呼的话,说不定档案室也不会给通报出去。在发通报之前,肯定要经过局长批准。”马校长老婆似乎是在提醒林秋水,但在林秋水听来,更像是把责任推给大姑。
“那好,我去找大姑问问,看看还有没有办法。”林秋水把酒放回车筐,搬起自行车掉转头,骑上自行车就往大姑家跑。
马校长老婆看到林秋水提着酒,正在纠结没给办成事还要不要收下,但看到林秋水连客气都没客气一下就又放回车筐,心里暗骂,连瓶酒都不舍得送,这么不会办事,考不上小中专,活该。但她好像忘记了,当时收到林秋水送的烟的时候,可是力劝丈夫抓紧给林秋芸想办法,说她哥哥会办事,又送了两条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