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章 7 绝处逢生
金亮2015-10-27 11:574,876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三日后的黎明时分停了下来。老爷岭在经过了一天前的炮火洗礼之后,变得一片肃静。只见茫茫四野,山林密布,积雪皑皑。由于日本鬼子的严密封锁,加上天气寒冷异常,老爷岭方圆几十里,人迹罕至,飞鸟稀少,走兽藏身。偌大的老爷岭,除了高山、密林、冰雪就是刺骨的寒风。此时此刻,在这里已找不到一天前激战的任何痕迹,是铺天盖地的大雪把所有的一切都掩藏起来。

  时光就在这种肃静的空寂中悄悄溜走。当大雪过后的第一个晴天把初升的太阳硬生生地从地平线上赶起时,她那张红彤彤的脸蛋因睡眠充足而显得精神饱满和妩媚可爱,宛如一个纯情可爱的少女,把一腔春情播撒人间,给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植入一线希望。

  快晌午的时候,从山沟里走来一老一少两个人,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条花斑猎狗。年龄大的大概有四十多岁,他身穿黑布棉袄,外套一件兽皮背心,肩上斜背着一杆老套筒猎枪,一顶狗皮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呼出的热气在胡子上挂了一溜冰凌子,远远看去,宛如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寿星。少的则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但个子矮矮的、瘦瘦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差距不小。他穿一件打了补丁的羊皮大衣,腰里扎条布带子,由于身材瘦小,衣服肥大,活象野地里披着大褂子的稻草人,显得滑稽可笑。男孩背着一副丝袢褡裢,里面鼓鼓囊囊的,看上去有些吃力地紧跟在年长的后面。这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地在这杳无人迹的荒山雪地里跋涉,到底是干什么,他们是什么人,又怎么敢在鬼子的严密封锁中冒着生命危险到这深山密林中打猎?

  原来这一老一少是老爷岭下几十里外七道沟屯的胡少福父子俩。他们是奉维持会会长之命,到山上来给松田大佐打狼的。据说驻扎在丹江城的鬼子司令官松田大佐喜欢吃狼心。为满足这个鬼子司令官的爱好,丹江市附近几个村庄的猎户都被分派了打狼的任务。他们一律由本村维持会长安排,每日轮值到山上打狼,完不成任务的加收户头税。最近老爷岭一带开战,日军大封锁,猎户们不得上山打猎,使得供应松田大佐的狼心出现了短缺。为保证松田能按时吃上狼心,经司令部特许,猎户们才得以上山打猎。今日刚开禁,就轮到了胡少福父子。

  父子俩在没膝深的雪地里走了半天,连只狼影子也没看到。两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胡少福走到一棵大树旁,倚在树上,把猎枪从身上卸下来,气喘吁吁地对儿子说:“东子,喘口气再走,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胡永冬趔趔趄趄地跟上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气愤地骂道:“狗日的松田,真他妈王八犊子不是人养的,这大冷的天,连个鬼影都见不到,到哪里去找狼?”话音刚落,那只花斑猎狗也一颠一颠地追上来,在胡永冬跟前摇头摆尾。胡永冬爱惜地用手摸着那狗道:“小欢啊小欢,你要是能给我找到一只狼,我保管让你回家吃上一顿苞米饼子。”猎狗小欢象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在他面前撒了一会儿欢,便一溜烟蹿没了影儿。急得胡永冬朝着它跑去的方向大叫:“小欢!小欢回来……”胡少福把嘴里一口浓浓的关东烟吐出来说:“不用叫,它知道回来。”胡永冬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来,从身上的褡裢中翻出两块煎饼,一块递到爹的跟前,一块往自己的嘴里塞。胡少福没有接煎饼,他两眼注视着远处的小黑点说:“这个狗东西,一眨眼的工夫就回来了,我说么,它迷不了路。”胡永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说话间小欢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来到他们跟前。小欢先跑到胡少福跟前叫了几声,又扑到胡永冬身上,用嘴咬住他的一只袖子,一边拖胡永冬,一边向前跑几步,又回头咬住胡永冬的衣服向前拖,胡永冬开始还以为小欢跟他撒欢,便喝斥它几声。小欢一改往日温顺的性情,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地咬他拖他。如此往返几次。胡少福看出门道,就对胡永东说:“冬子,这狗东西八成发现了什么。走,咱爷俩去看看。”听了胡少福的话,胡永冬顿开茅塞,他立刻收拾利索,跟着荷枪实弹的胡少福,警惕地搜索前进。小欢也心领神会,就如阵地上的士兵,听到长官下达了战斗命令一样,箭一般向前冲去。胡永冬不及阻拦,小欢就三蹿两蹿地蹿没了影子。

  胡少福父子跟着小欢的脚印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大概走了一袋烟的工夫,来到了一处雪坡,才追上小欢。只见小欢一动不动地守着趴在雪坡下的一个人。当它见了胡少福父子俩的时候,便讨好地叫了几声。胡少福见雪地上趴着一具尸体,也就没当回事,便狠狠地骂小欢:“你这个不懂事的畜生,把我们大老远的领到这地方就是让我们给这死鬼收尸吗?真是欠了鞭子。”刚才一阵奔走,把胡少福累得够呛。因此,他一见这情景,便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细看,一边骂一边抡起那杆老猎枪,就要朝小欢打去。小欢连忙躲到胡永冬身边。委屈地叫起来。胡永冬最疼小欢,他忙劝住父亲:“爹,你别发火,我看这个死人是抗联的人。”一句话把胡少福给提醒醒了,他急忙扔下猎枪,俯身细细察看起来,果然,此人的衣服虽然破烂,但臂章上的字还依稀可辨。胡少福虽不大识字,但他熟悉“东北抗日联军”的字样。于是他急忙对胡永冬说:“冬子,不错,是抗联,还是个女的。”胡少福说着话,下意识地用手在这女人的鼻翼上试了试,好象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胡少福立马把自己的兽皮背心脱下来,盖在女抗联的身上。从地上爬动的痕迹和她的姿式可以判定,她一定是受伤太重爬不动了,才昏过去的。为了能使重伤的女抗联生还,胡少福父子俩也顾不得打狼的事了,他们立刻在冰天雪地里对女抗联展开了土法抢救。

  当一天前诸葛秀琴被日本鬼子的炮弹震晕的时候,她同时也身不由己地被爆炸的气浪推下了雪坡。随着一颗颗炮弹的炸响,雪花飞溅,极如四月芳菲落英纷纷。如此同时,一块破旧的毡毯随着炸飞的雪花轻飘飘飞落到诸葛秀琴的身上,将她的身体遮盖起来。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洁白的雪花就把诸葛秀琴埋入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卧身雪中的诸葛秀琴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此时已听不到任何枪炮声。诸葛秀琴在黑暗中憋足全身的力气想从雪地上挣扎起来。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身体就象散了架一样疼痛难忍。她想蹬腿,整个腿也木了,一点也不听使唤。她想大喊,可嗓子已干得冒火,根本喊不出声。此时此刻,她的神智更加清醒。她想起了刚才的战斗,想起了八团的同志们。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可是,同志们呢,她的八团还有多少人活着?日本鬼子可能正在开展大搜捕,冲出去的同志们脱离了敌人的魔掌没有?诸葛秀琴想到这儿,完全凭着意志努力把自己的右手臂向嘴边靠拢。她的左手臂是横亘在胸膛上的。当她从近百米高的雪坡上滚下来后,就不知不觉地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也是她命不该绝,一块破毡毯飘落到她身上,将她整个儿覆盖起来。所以,她才幸免被冻成冰棍。即使如此,她的全身也处于半僵化状态。尤其是左手。几个指头几乎全被冻僵,一点知觉也没有。

  她试着一点点移动右手。当她费了半天的工夫把右手靠近嘴巴时,诸葛秀琴就毫不犹豫地张口,她的嘴唇像灌了铅似的重如千斤。她使劲再使劲,诸葛秀琴终于张开了嘴。她在手背上舔了又舔,最后狠下心来,死命咬下去。好像没有疼痛,她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仅此而己。血似乎并不是很情愿地慢慢地从伤口处流到嘴里。诸葛秀琴就像一只贪婪的野兽一样吮了一口,还没有来得及品尝滋味,肚子里就象有千万条饿虫一样急不可耐地将那血浆吞噬干净。诸葛秀琴这种自杀式的自救,对于身处绝境的她来说倒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几分钟后,当身上的血一点点通过食道进入胃部时,她就感到全身散失的力量慢慢地回拢。诸葛秀琴先是试探地蹬蹬腿,又伸伸胳膊。当她认定可以摆脱一切的时候,便一鼓作气地掀掉了盖在她身上的毡毯。诸葛秀琴此时激动异常。她活了,她又见到了天。虽然天被纷纷落落的雪花所笼罩,但她分明地看到天就在眼前。想起同志们,她的眼睛潮湿了。同志们,你们在哪里?

  诸葛秀琴凭着好不容易集聚起的一点残存的力气,在雪地里爬行了几米,就再也爬不动了。她的两眼发花,有再次昏死过去的危险。诸葛秀琴知道自己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从棉衣上撕了几团棉花,就着雪花咽到肚里。胃部像有几多的虫子在撕咬,使她感到火辣辣地痛。她实在难以支持下去。她想,难道我真的要死吗,我真的见不到同志们了吗?就在这时,几粒黑黑的颗粒状的东西落到她的头上,跳跃几下,又掉到雪里。那尖尖的头,胖圆圆的身子砸到雪地上,形成一个个黑色的小雪洞。诸葛秀琴眼睛一亮,原来是松子。被风吹落的松子,让诸葛秀琴欣喜若狂。诸葛秀琴把它们紧紧抓在手里,又小心翼翼地松开。当确信手里千真万确是几粒松子时,诸葛秀琴就立刻飞快地填进嘴里。香,那是生命的力量。诸葛秀琴抬头仰望天空,天空深邃而遥远。参天的大树,高入云端,唯有雪花不断地从天上落下来,落下来……她渴盼着,渴盼着雪花能变成松子纷纷落到地上……

  诸葛秀琴啃树皮,吃棉花,支持到第二天的早晨,终因饥饿、伤重,又昏死在雪中。

  胡少福父子忙忙碌碌地折腾了大半天,终于使昏死的女抗联又活过来。当诸葛秀琴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胡少福父子时,军人的警觉使得她立刻去伸手抓挎在腰间的枪套。尽管她的动作是那样迟缓与费力。可当她的右手终于摸上空洞的枪套时,立刻现出一脸的失望。胡少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向诸葛秀琴表明:“闺女,我们是庄稼人,不是坏人。你莫怕,我们不会害你。你替咱老百姓打鬼子,咱谢你还来不及,哪能害你?”胡少福一边说话,一边用和蔼的目光注视着诸葛秀琴,使她感到一阵温暖。诸葛秀琴从来人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种关注之情,使她察觉到自己刚才的紧张纯属多余。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胡永冬急忙抓把雪握在手里把雪捂化,然后移近诸葛秀琴的嘴,让雪水一滴一滴地落入诸葛秀琴的口里。待诸葛秀琴喝完了之后,胡永冬甩甩冻得彤红的手,从褡裢里摸出煎饼,掐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起了诸葛秀琴。此时的煎饼就像灵丹妙药一样,使诸葛秀琴渐渐恢复体力。就这样,胡永冬一口煎饼、一把雪把诸葛秀琴喂了个半饱。胡少福看着差不多了,就说:“冬子,莫让她吃得太多。这人饿了好久,不敢吃太多,小心胀死。”胡永冬问:“爹,我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一句话把胡少福问住了。胡少福抬头望望天,没做回答。他犯起愁来。是啊,日本鬼子把周围的村子围得铁桶一般,进出人员盘查极严。稍有疑问,轻者被毒打,重者丢性命。此时此刻,如果他们把诸葛秀琴带下山,无疑羊入虎口,凶多吉少。不带她下山吧,那么连冻带伤,也是必死无疑。难道眼睁睁让抗联战士活活冻死在雪地里吗,于心何忍?胡少福恨透了日本鬼子。所以,他对抗联战士格外敬重。胡少福在雪地里急得团团乱转,也想不出好办法。最后,他让胡永冬帮他背起诸葛秀琴,向山下走去。

  走了半里地光景,胡少福就发起喘来。他只好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把那件皮背心铺在地上,让诸葛秀琴坐在上面。胡永东又脱下身上的羊皮大衣,盖在诸葛秀琴身上。感动得诸葛秀琴用微弱的声音推辞说:“大伯,小兄弟,谢谢你们,我一个人能行,你们快回家吧。”胡少福说:“闺女,自家人,客气啥?再说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冻死在雪地里,让我想想办法。”胡永冬看着在风中撼动的大树,突然灵机一动。他说:“爹,我们在雪里盖一间小屋,让抗联姐姐住在里面,等明天我们再给她送药治伤。”一句话点明了胡少福,他一拍大腿,高兴地裂着嘴说:“好小子,不愧是我的儿子,行,好主意,就这么办。”爬树是胡永冬的拿手好戏。他来到一颗大松树下,噌噌几下就蹿得老高。胡少福在下面担着心,一个劲儿叮嘱:“冬子,小心点。”树枝被冻后显得很脆,不用多大劲,就“叭”一声断下来。胡永冬连踩带折,不一会儿地上就落满了大大小小的树枝。见已足够用的,胡永冬才滋溜溜顺着树干爬下来,就和胡少福开始了造屋工程。等一间别致的小屋搭成后,他们将诸葛秀琴背了进去,并留下食物、御寒的衣物和一把防身的匕首。一切收拾停当,天已完全黑下来。小屋直接建在雪中,极具隐蔽性。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即使走到跟前也不会发现。胡少福四处观察了一番,看着满意,又在那棵靠近的大树上做了记号,才放心地离去。

  等胡少福父子两心事重重地摸回村里时,已是半夜时分。他们刚刚靠近村子,就被一声断喝吓了一跳。

  “八格呀噜,什么的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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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许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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