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必实谨尊师训,在师父归天后,一连走了月余,方才到得五台山。五台山乃中国四大佛教圣地名山之一,自是不同寻常。沿崎岖山路拾级而上,但见祥云瑞景时幻时新。真个万木阴森香雾合;千峰叆叇瑞烟开。仰首云端,叹名刹福地,金彩环绕,携峰而居,嵌云以生,加之香火袅袅不绝,早晚鼓钟和鸣,真真仙山胜景,乃世间不可多得也!苏轼有诗曰:“西登太行山,北望清凉山。晴空浮五髻,晻霭卿云间。余光人岩石,神草出茅菅。何人相指似,稍稍落人寰。能令堕指儿,为民已痌瘝。我亦老且病,眼花腰脚顽。念当勤致此,莫作河东悭。”严必实被眼前的美妙景色所引,竟忘了连日来的艰难辛苦,不由加大步伐,攀爬而上。费时多半日,到得大山门,两侧各有一联:“通真体于万化之域;显德相于重玄之门。”严必实顾不得细看,他一屁股坐在一块岩石上,喘着粗气。有小沙弥远远趋步而来,道一声阿弥陀佛,问他到此何事?此等佛教胜地,鲜有道士造访。故尔,严必实一身道士打扮,就格外引眼。严必实累坏了,刚想歇会儿,就来了这么个小和尚烦他,就不耐烦地说了句我干啥还得告诉你吗?小和尚并未生气,只是双手合十又念一声佛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施主身为道家弟子,不守门规,擅闯我佛教圣地,罪过罪过。严必实一听就来火了,五台山又怎么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五台山再了不起,也归大清朝管。他把眼一瞪说,“不就是五台山吗,我还是武当山来的呢!什么佛教圣地,你五台山原本是我道家的地盘,都是那汉明帝偏袒于佛教,将一座好好的道教圣地紫府山弄成你们佛教的地盘,明明是占了人家的,还强充主人,纯粹一副强盗嘴脸。去!告诉你方丈大和尚,就说武当山弟子严必实要见他,让他快快迎接。”小沙弥只是连连念佛地说了句罪过罪过,就转身走开了。严必实只当他害怕,讥笑地说了句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怎么跑了?刚刚说完,就有两个大块头男子一前一后堵住严必实的去路,其中一人目光如炬地盯住严必实严肃地问道:“何人敢在此聒噪,辱我五台山?”严必实仗着武功高强,也不示弱地回应说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武当山弟子严必实,不服气就试试?严必实说着挑衅地向他们招手。两人显然被激怒了,一使眼色就要动手。千钧一发之际,方丈智善大师赶到,他喊一声“且慢!”就连道佛号。方丈说严必实是他请来的朋友,莫让他们动手。两人一听,连连告退。严必实见智善大师慈眉善目,一股祥和之气*退了严必实身上的怒气。见智善大师如此和气,严必实也就不好意思再放厥词,就回个礼说武当山弟子严必实见过方丈大师。智善道一声阿弥陀佛还礼说,“施主辛苦了,老衲在此等侯多日了,请随我来。”好不容易见了方丈智善大师,严必实觉得接下来可以好好歇歇了。他直接把信交给智善大师。智善接过他带来的书信拆开,只见整张信笺上只写了四个大字:“有来无回”。智善大师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说,“好一个有来无回,有来当又来,无回方无悔。施主既生佛缘,何不随老衲行剃度之礼,从此皈依佛门,方能远离凡尘,远离是非,阿弥陀佛——”智善的一番话让他深感意外,先师没说要我到五台山出家呀?他只是说五台山方丈是其兄长,五十年前这位兄长出家,从此再也没见一面。而今自己先他早走一步,今生今世,虽再无见面的机会,但是让弟子给他带一封信去,也可了却以往思念之情。可这智善大师也不问弟弟是怎么去的,却非要自己出家。想当初自己去武当山修练,也非本意,那都是无奈之举。奕亲王事发,自己也难逃罪责。皇上念及父王大义灭亲之举,格外开恩,才保住了自己一条性命。走投无路之际,也只能跟一阳真人去武当山了。武当山虽方外之地,但还可带发修行。这和尚嘛,就不一样了。剃成光头不说,光那清规戒律,也让人受不了。严必实锦衣玉食惯了,为了活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猫起来那也是够委屈的了,难不成还真要去遁入空门修道成佛?本来佛道不相往来,一个道士,竟不远千里来到五台山,误打误撞地成了和尚。看似荒唐,实则绝非偶然。此时的严必实并不知师父遗训的苦衷,一听方丈大师让他剃度出家,连连摇头拒绝。严必实倒也振振有词,他说佛道不同宗,僧是僧道是道,自己又怎么能背判师门,行此苟且之事?
智善大师说让你出家修佛,正是先师遗命。严必实哪里肯信?智善大师把手中信笺交入他手中说,“我佛慈悲,岂肯妄语?”严必实见那信中只一句话,大笑说区区四个字,怎会是为师遗命?分明是骗人,还强词夺理。智善大师又一句阿弥陀佛道,施主稍安勿燥,且听我慢慢叙来。先师于施主有救命之恩,为此,施主才不畏艰辛远涉千里完成先师的临终遗愿。若非如此,似施主这般高贵出身,又怎会甘愿屈从一道长的差遣?但不知,先师让你送遗书是假,给你安排后半生的出路是真。这“有来无回”四字,在施主眼里如字谜游戏一般,可在老衲眼中,却是充满禅机的临终嘱托。既来之则安之,只有出家剃度,才能脱胎换骨。想我五台山乃千年古刹,实为出家修行的好去处。而老衲正要收徒,施主就找上门来,这可真是佛法无边,千里可度有缘人那!阿弥陀佛!说着放眼远处,似有所指地道一句:“你就放心去吧,老衲一定帮你完成这个心愿。”智善最后的念念有词,更让严必实费解,可不管怎样,他是不会答应这个老和尚的。
大师见严必实执意不肯,就闭上眼睛,手捻佛珠,默颂佛经。少倾,方始抬头说,“既然施主不肯皈依,那施主有何打算?”严必实说我回武当山啊!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武当山你是回不去了,官家正在四处抓你呢。”严必实冷哼一声,心里不服道,真会蒙,除了当今皇上,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算本贝勒爷是戴罪之身,量他们那些狗官也不敢对自己有何不敬。原打算在这五台山住上一段日子,可这智善大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他这是乘人之危。就算自己的师父没了,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严必实心中烦恼,也不施礼,转身就走。走不多远,却听大师在身后说,“施主,眼前无路回头时,莫忘身后五台山。”
严必实怀着一肚子不服气,下了五台山,调头就往回走。这时的他也顾不得师父临终遗言了。他要回武当山,就凭自己显赫的身世,出色的武功,就算师父不在了,那些师兄师弟们也照样得供着他。严必实一路晓行夜宿,好不容易到达武当山下,看看天色已晚,就干脆住一夜再上山。可就在这家店里,他无意听到了一帮人的谈话,让他大吃一惊。原来那帮人是大内警卫营的,到武当山就是冲着他来的。可是那帮人来晚一步,这才扑了个空。严必实当时如五雷轰顶,看来摄政王载沣是要秋后算帐,想着师父让他远走他乡,原来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不得不佩服一阳真人的了得。只可惜,恩师已经不在人世了。趁夜偷偷溜掉的严必实一下子惶恐起来,摄政王要斩草除根,那么,父王也肯定会出事,如若不然,量他大内警卫营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走投无路的严必实想来想去,还是乔装打扮潜入京城,探听一下消息再说。一到京城这才知道,现实的情况远比他想象得还要严峻。他的父王死了,是皇上赐死的,父王的死要比奕亲王体面得多。奕亲王因谋反大罪,落得个满门押赴刑场处斩。而他的父王是承皇恩而死,其家人则被交由宗人府处置。都是死,可死的规格不同。也许严必实会怪摄政王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但他却不知,当日他随一阳真人去武当山之后,在他父王身上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奕亲王罪大,死不足惜,念及奕亲王祖上功高,以摄政王载沣为首的新皇党大臣想赦免他的家人。可淳亲王奏言当斩,他当众上疏,列举大清法典,以谋反之罪挞之,言之凿凿,其罪不该赦。众皆无语,皇上只有准奏。
管家哈六有功,被皇上御封从四品顶戴。哈六高兴之余,于淳亲王处邀功。涥亲王酒肉宽待。酒酣之处,哈六得意忘形,竟向淳亲王讨赏。淳亲王不快,但表面上还是声言感谢,并赠予纹银百两。哈六却当面拒绝,但他并不表明拒绝的理由。淳亲王一见,心里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敢跟我讨巧,看来是活到头了。本来淳亲王就对他一脚踩两条船心存不满,总想瞅个机会除掉他,因为哈六知道得也太多了。哈六如果不是得意忘形地招惹淳亲王,也许还可以多活两天。可他偏偏天堂有路不走,愣往阎王殿去闯,那就只能怪他自己了。淳亲王对哈六的举动是心知肚明,他就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看,我真是好记性,哈大人,你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了,这得有处象样的房子不是?所以啊,我打算把西街那处宅院送给你。”这次哈六却没拒绝,他只是哈哈笑着说是啊是啊没处象样的宅舍,面子上过不去,王爷厚爱,下官却之不恭。面对哈六的讹诈,涥亲王气愤难平。可他当时却隐忍不发,面带微笑说一处院子算什么,以后哈大人有啥难处,尽管提,一且包在本王身上。
一个月后,哈六死在淳亲王赠予的院子里。经查,是因强盗入宅劫财时打斗而死。可就在哈六死后的第十天上,摄政王就见到了刑部转呈的奏疏,言淳亲王雇凶谋害朝廷命官、贪脏枉法、擅权欺上、私屯兵器、图谋不规等十条大罪。载沣不看则已,一看就大发雷霆起来,即刻下诏查抄淳亲王府。淳亲王自以为一招瞒天过海之计杀死哈六,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永绝后患,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不留神,被人逮住了尾巴。
那时的严必实才真真体会到了天地虽大,却无自己立锥之地的感受。京城虽熙熙攘攘,可摄政王的耳目也多。而自己曾是这皇城根下的风云人物,上自皇宫大内,下至六部府衙,几乎无人不识,倘若一不留神,就有被人识破行踪的可能。因而他不敢在京城继续逗留,只得出城漂流。这时侯,智善大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也许从这一刻起,严必实才真正地感受到:他的未来,也只能过躲在深山人不识的生活了。
一年过后,五台山上一位叫悟觉的和尚经常下山讲经说法。由于此人行踪不定,居无定所,而且常常是今天在五台山西面,明天又出现在五台山东面。可无论他向东向西,总不出五台山左右。他游走乡间,以化缘为生,此地方圆百里,无人不识。悟觉和尚一边化缘,一边弘法,其间或抚危济困,或感化度人,执着不休。寒署易往,不觉辗转载余,其间度化施惠无数。正是:修福业,积功德,惠人惠己。久而久之,人们冠之以活济公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