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章前叙事 6
金亮2015-10-27 11:575,077

  这年秋,山西大旱,五台山地界是重灾区,其方圆几百里,几乎颗粒无收。值此天灾之时,人祸接踵而至。大清朝腐败透顶,已是奄奄一息,对外,割地赔款,卑躬屈膝;对内,敷衍怠政,纵强凌弱。对百姓的死活,不管不问,更绝少赈抚之举。加之中原内乱不断,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时间,兵匪猖獗,肆意抢掠乃司空见惯。官商乘机巧取豪夺,恣意妄为,乡间地主老财,对平民百姓更是敲骨吸髓。这天灾人祸,无以复加,致使此间百姓多有破产,或讨荒他乡,或卖儿卖女,苟延活命。放眼远眺,但见四野饿殍遍地,流民纷纷,村落空疏,人声杳无,炊烟稀渺,大地一片破败狼藉之象。

  悟觉和尚一人穿行于逃荒的人群中,不时口念佛经,对天祈祷。天快黑的时侯,悟觉来到五台县城内。往常热闹的县城此刻也是漆黑沉寂,与已往的灯火辉煌和人声鼎沸形成天壤之别。偶尔有几栋房子里透出几缕灯火,在若大的黑暗中提醒着这座人间之城的凋敝。悟觉沿街找寻,他记得县城这条中心大街最最繁华处有一栋气派的房子,房子的主人姓古,名传贵。那是五台县最大也是最有名的财东。这五台县内整条街的铺子,就有古家的七成。在五台县,最有钱的那当然是他古家了。但你要问是谁家最有势力,那自然是位居大街西侧的白家了。白家大公子在朝为官,女婿则是忻州知府。在这地界,白家老爷子就是跺跺脚,那整座五台县城也得晃几晃,就连县太爷,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古、白两家,一家有钱,一家有势,自打嘉庆爷那会儿起,就在这五台县扎下了根。几十年下来,白家每一代几乎都出过举人或进士及第,更有官员光宗耀祖。白家在此历世有三,出过一名二品官,其余三品、四品、五品,代有人者,已不足为奇。白家世代为官,据说是祖上阴宅风水盛;更有堪舆家赞赏其阳宅亦属极品旺地。而古家自祖上迁居于此,就无一功名之人,但是古家的生意,却是昌盛不衰。到现在,古家的买卖做遍了大半个中国。那太原城里的大小商号上百家,就有八十家姓古。难怪白家女婿在白家老爷子面前发牢骚说谈起钱的事来,我这个朝廷五品知府,还不如古家财东。尢其是如今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个平民百姓,靠着金钱铺路,就可以大模大样地去见睿亲王爷。而我呢,不用说睿亲王爷,就是见见中堂大人,那也得看人家心情。白老爷子说,他再有钱,也是一介草民。自古民为官用,身为朝廷知府,连一区区商贾贱民都摆弄不了,我看你还不如……。尽管岳丈没把底下的话说出来,这忻州知府也能感觉到某种难堪。他虽然知道是岳父在给他留面子,但其心里并不领情,而是不服气地在心里直嘀咕:你个老东西有啥了不起,不就仗着京城有个当官的儿子吗?嘀咕归嘀咕,女婿还是一脸恭敬地说,泰山大人教训的是,小婿愚钝,还请指教。忻州知府深知自己这岳丈一肚子弯弯绕,既然他这么说,就表明他对这山西首富一样心存不满,若能得到他的协作,他古传贵就是再有钱,但在他们面前,也是咸鱼翻身——难。白家老爷子面带微笑,他让丫环取过一个篮子对女婿说,你说说它是干啥用的吧?女婿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就说,这是盛东西用的篮子啊!老爷子又问丫环,丫环也说是盛东西的。正当女婿在心里嘲笑他问这么低级的问题时,老爷子却问,真的吗?女婿和丫环对视一下,没有出声。很显然,两人对自己的回答非常肯定。可老爷子又说好好想想,真的是这样吗?女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啥药,但还是说了句不会错吧!而丫环却直着眼不敢确定。老爷子却翻翻眼皮说,你们错了!女婿有点懵,怎么会呢?老爷子又开口道,它可以盛石头盛土盛金盛银就是不能盛东西。你要说它是盛东西的,那我就说它是盛南北的,东西是方向,你过来给我盛盛看看?他说着招呼女婿。女婿一下子闷在那儿,是啊!是这么个理,东西怎么盛啊?可东西是东西吗?东西不是东西,可有时东西又偏偏是东西。此时,忻州知府想起一副对联:“始始终终始始,始终如一;对对错错对对,对错无二”。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女婿突然明白了老泰山的用意。同时一计“无是生非”悄然于胸。既然秦赵高可以指鹿为马,那我为何不可以指东为西?虽然平时没少花古家的钱,可话又说回来,古家的钱又是谁的钱,还不是大清朝的,说得具体点还不是他这个朝廷命官帮衬他赚的?古家的钱不姓古,自己花起来也就问心无愧了,既然问心无愧,也就不欠他古家的。想到这里,这位知府大老爷就心知肚明地感谢老爷子说,老泰山点拨一句,小婿茅塞顿开呀!

  白、古两家自祖上起,虽然不是很铁,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可是到了白老爷子这一代,就有了间隙,起因都是为了大街中心那块宅地。因为古家要在大街正中盖座银楼。人家有钱人家就盖吧,钱也花了,地契也办了,按说这跟白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话是这么说,但是白家眼见着古家的气势要盖过他们家,心里就不服气。就在这时,偏偏来了个风水师捣乱。他找到白家老爷子说古家要在那里盖房子,就是断了白家的旺气。整个五台县城背靠着五台山,县城的风水宝地就在这条大街上。白家居西为右,古家居东为左。白家是官旺之地,古家是财旺之地。故尔,自古以来,白家出当官的,古家出生意人。可现在古家要在街中心盖上银楼,那就等于截住白家的风水。因大街正中的位置就是整条风水线的主支。据此北望,正对五台山主峰,一条中轴线直贯于此。如果真要让古家在此盖上楼,不出三年,白家必是家破人亡。白老爷子一听,那还了得,得赶紧想办法阻止。可人家地契都弄好了,料也备了,只等选个黄道吉日动工。白老爷子急了,就修书一封派人去京城找儿子想办法。

  白老爷子的儿子是工部侍郎,正好管土木兴建之事。可是古家地契在手,明令禁止不合法度。这位工部侍郎就给老爷子出了个主意,出钱鼓动古家的四邻以堵占村路之名把古家告上县府大堂。县太爷很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只有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硬生生把古家的工程搞黄了。为此,古家是有苦难分诉。俗话说,民不和官斗,古家只有打掉牙咽进肚子里。自此,更让古家明白一个硬道理,在这个世上,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权势,有靠山。古家很清楚,白家如此霸道,其实还不是仗着儿子在京为官。古家要找靠山,得找能镇得住白家公子的人。古家花大价钱去京城活动,这才和睿亲王爷扯上了关系。古家的这个小动作,又偏偏被白家女婿碰上了。白家老爷子立刻意识到,古家的活动,将对白家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必须趁其根系未牢之时出手,连根拔起,否则,后悔莫及。白老爷子要借刀杀人,他不想让儿子站到第一线。为防不测,就让女婿出手。如果女婿翻了船,顶多也就是女儿受受牵连。可要是自己的儿子出了事,那可是白家满门倾覆啊!老爷子的算盘打得精着呢,他可从来不干赔本的买卖。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古财东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盯上了,那祸事就自然而然地找到头上。先是太原的药铺配药出了差错死了人,又有忻州货仓查出了大烟土。这大烟土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谁要惹上了它,那就不是赔点钱就可以完结的。幸亏古财东认识睿亲王爷,才能够花血本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使自己免于牢狱之灾。古财东满以为有睿亲王这个靠山,天塌不下来。可近来的一档子事,连睿亲王爷也不瞧他了。在当今,除了谋反大罪他睿亲王不敢出头摆平外,其它的,都不在话下。古传贵偏偏就犯了谋反之罪。要说古传贵敢造反那是抬举他,可是他帮助革命党贩运军火,当然是谋反之罪了。获此大罪,那是要满门抄斩的。而睿亲王最恨的就是革命党,如果说朝党之争对大清王朝仅仅是一场秋风秋雨,那么这革命党就是洪水猛兽,是要摧垮大清朝的。而对他们爱新觉罗氏更有挫骨扬灰之患。睿亲王爷再爱钱,也不会去包庇革命党。虽然他并不信古传贵真是革命党,但时局动荡,也难保他不会暗通款曲,以求后路。睿亲王责令忻州知府疾速查明真相,而后据实报来。

  要说这古传贵在生意场上,那是人精,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对于权谋之术,那他就不入流了。而对于政治,他似乎更无兴趣。既如此,又怎会惹上革命党了呢?怪都怪他自己只贪利润,跟一位黑道上的朋友做了一笔买卖,这才惹上杀身之祸。这古传贵做了大半辈子生意,从来都是他赚别人,可今日被别人赚了,临死都没瞅出个明白。

  那日古传贵被忻州知府派人拘到衙门里,先是一阵吓唬,后又大刑伺候。没怎么费劲,古传贵就叫开了娘。后来是忻州知府让他承认什么他就承认什么,这倒让知府大人觉得没劲。这个古传贵,天生长了个会赚钱的脑袋,可要玩起这辗转腾挪的权谋之术来,就显得太不上路数。想当初知府老爷为了能干净利索地拱倒他,就给他来了一手刨根去须——先掐断他的后台。为此,知府老爷就彻夜不眠地想出了这么个狠招。给他设了个能够上得断头台的局,让他趠进来却趠不出去。就这么一个狠招,连那睿亲王爷也不敢沾边了。接下来的戏,则由着知府大人的兴趣去演了。忻州知府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为岳父家出力,二来是为了银子。一开始他倒没想要古传贵的命,但几次三番,也没伤他筋动他骨。知府大人就想,要彻底搬倒他,就得用绝招,下狠手。所以,这才有了革命党的故事。古传贵一听自己沾上了革命党,早已吓得是六神无主,那可是灭门之罪啊!忻州知府见这个财大气粗的古财东一个回合就垮了,也就收起了白脸,又唱起红脸。他说咱是老朋友了,你犯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知府是保不了你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你回家看看,让你跟家人见见最后一面,安排一下后事。过两天,你就要被押解到京城了,到了那儿,就不是我说了算的,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古财东听了,那真是感激不尽那!都什么时侯了,人家还这样重情重义。古传贵一回到家里,就让人把一万两银票送给忻州知府。忻州知府见才一万两,就冷笑一声在心里说:都啥时侯了,真是舍命不舍财。如果古传贵出的是十万两银票,知府大人或许能够网开一面,放过他的家小,但是他这条命是不能留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文章的题目是他忻州知府出的,要改题,那还得他动手不是?白家老爷子想将古家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而知府大人却想把古家的银两诈干。知府老爷明白,不要说一万两,就是十万两银票对古家来说也不是个大数,光他在忻州的银号开出这个数也不费吹灰之力。假如古家真出了十万,那么,尽管白老爷子想对古家斩尽杀绝,知府大人照样可以搞搞小动作,对其手下留情。本来这档子事就是演了一场戏,作为导演的知府大人,尽可以根据古财东这个主角的表现来设计结局,只可惜主角一直被蒙在鼓里,表演得不上路数,让导演看不上眼。恨只恨古财东这个钱袋子,只顾着装钱了,却被知府大人的变戏法蒙住了眼睛。他哪里能看透忻州知府的花花肠子?直到这个时侯,他还幻想着,也许知府收了银子,能够想出个好办法来,保住自己的性命。毕竟在忻州地界,知府大人还是可以一手遮天的。可是第二天,知府派人给他送了一封密信,只不过这信不是救他的,而是催命的。信上说了让他自尽的好处,如果古传贵死了,这个案子就死无对证,知府大人再尽力周旋,谋反之罪也许可以洗脱,若如此,就可以保住一家大小。以一人之命换全家人的命,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当然,知府大人这回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他要古家出二十万银子疏通北京的关系。古传贵想想也是,尽管百般不舍,但最后也只好怀着对知府老爷的感激,填好银票,写好遗嘱,悄悄别过妻小,偷偷跑去城郊一破庙想上吊自杀。也就在这个时侯,悟觉和尚偷偷跟在他的身后,乘其伤神落泪之时,藏在城隍神像后。古传贵结好了绳子,可就是不忍心撇下万贯家财还有一家妻儿老小。古传贵看看绳子,不禁啼泪长流,他一边哭一边说老天爷呀老天爷,你为啥对我如此不公啊!要是谁能救我一命,我愿以全部家产相赠。正当古传贵哭得天昏地暗之时,那破庙里的城隍爷就说话了:“大梦沉沉不觉醒,直到无路方回头。罪过,罪过!破财消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就算有人真能救你一命,你真的会以全部家产相赠吗?”古传贵一听黑漆漆的破庙里突然有人说话,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当他擦擦眼四处寻看时,哪里有人。古传贵明明听到那声音来自塑像,可当他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尊泥胎时,却又寂静无声了。古传贵情急之中还以为城隍显灵,就大着胆子,对着神像作了个揖,叩头道:“决不食言!求神灵保佑,只要能保我古传贵大难不死,定当重塑金身。”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若能参破红尘,善莫大焉!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可惜凡夫俗子大都惜财若命,为了钱财,往往争斗不休,可到头来无一不是一身赤精两手空空。佛度有缘之人,今日施主能舍财取义,功德无量,我佛慈悲,定当成全。施主当真愿舍财保命,永不后悔?”古财东忙说不悔不悔!

  “看来施主是善缘已到,佛法无边,广结善缘,阿弥陀佛——”

  悟觉和尚此时方才从城隍像后闪身而出,古财东一见,惊呼一声:“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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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许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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