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尺帆虽一路担着小心,但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表哥给他换的那个蓝本本可真是用处大了。难怪表哥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轻易暴露。他就想,在怡红院的时候那就是万不得已了,要不然,表哥的东西可就保不住了。他又想起临行前如意托他捎东西给胡少福。这个胡少福,对自己的外甥女一点忙都帮不上,有什么脸面要如意的东西。柏尺帆有点替如意愤愤不平,可一想起如意对胡少福的那份思念之情,他又觉得似在情理之中。再说,如果将来如意做了他的小妾,那这个胡少福跟他也就是亲戚了。看在如意的面上,他以后怎么也得关照一下胡少福。正当柏尺帆胡思乱想的时候,七道沟屯就在眼前了。
柏尺帆与胡大安刚入村口,就发现了村中的鬼子兵。于是,他让胡大安调头逃避,却被从胡同中冲出的两个鬼子兵抓个正着。如狼似虎的鬼子兵刚要对他们动武,柏尺帆就又一次亮出了那个蓝本本。鬼子兵看过证件之后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把他带到中队长身边。这位鬼子中队长不是别人,就是去年把他弄到丹江城,差点儿要了他小命的那个田中少佐。今日的田中,好象又升了官阶,那气派,那份杀气,使柏尺帆更加畏惧。柏尺帆心道,这下可算完了。好在田中对柏尺帆还有印象。看着柏尺帆那胆战心惊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他用手拍拍柏尺帆的肩膀,“你的,良民大大的,皇军的朋友,我的米西米西!”那位熟知他表哥赖金山的翻译冲他笑笑,“皇军夸你这个!”他伸出大拇指冲柏尺帆晃了晃,又趴到柏尺帆耳边小声说:“皇军想到你家喝酒!”柏尺帆一听,惊得张大了口。翻译官见此,就安慰他,“不要紧,这次保你没事,放心,放心!”说完这话,翻译官又对田中说了几句日语。田中听了高兴地说:“哟稀,哟稀!大大的朋友!”
就在这时,胡少福却刚刚被抬上了铡刀。眼看着铡刀下落,就要血光飞溅,真真是生死—瞬间。胆战心惊的柏尺帆一见是胡少福,就想起了如意,想起如意他就壮着胆子冲上前大叫:“太君,太君,不要!他是我的亲戚。”柏尺帆这么一喊,两个鬼子兵手上的劲一缓,就止了下来,胡少福就这样捡了一条命。翻译官见状,忙上前替柏尺帆说话。田中一高兴,把手一挥,胡少福就被从铡刀下放了出来。柏尺帆恐生意外,就讨好地向田中介绍胡少福如何会打猎,为了保证向松田大佐供应狼心,不能杀胡少福。加上翻译官在一边添油加醋,田中信了,一句话,就把胡少福给放了。
柏尺帆脸上虽陪着笑,但心里却一百个不愿意把田中等人领回家里。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一阵忙里忙外地折腾,柏尺帆按照翻译官的吩咐,挑了几个帮厨的,给田中和鬼子们准备午饭。
田中望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异常高兴。席间,他对翻译官说了几句什么,翻译官立刻喊来柏尺帆。柏尺帆还以为有什么不周的地方,陪着小心问:“太君有什么不满意的吗?”翻译官说:“太君想找个花姑娘陪着喝酒。”柏尺帆一听这话,就犯难了。他就解释说这地方不比桃花村,恐怕一时难以办到。翻译官听了一笑,说:“你想到哪里去了,太君只想找个花姑娘给他倒倒酒,不会有事。”看着柏尺帆犹疑不定的样子,翻译又说:“别惹太君不高兴,那我什么都帮不上了。”正在柏尺帆脑筋转不过弯来的时候,恰好莺莺出房如厕被田中瞅见了,他就非让莺莺来给他倒酒。柏尺帆的脸一下子变得象猪肝一样难看。虽然翻译官向他使眼色,但柏尺帆却难以承受,他把拳头捏紧,准备随时扑向田中。可当他一碰见田中的目光时,就如雪花遇见阳光一样,蔫了。田中似乎发现了柏尺帆的表情,他盯着莺莺如花的脸蛋,一边挥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吓得柏尺帆立马矮了三分。柏尺帆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看着田中对莺莺百般挑逗,其间不时爆发出肆意的大笑。柏尺帆就感到自己死了,眼前的莺莺他也不认识了。田中是一头野兽,在撕咬着莺莺,可他柏尺帆就是无力从田中的嘴里把她救出来。正当柏尺帆担心他的莺莺会遭受田中的污辱时,田中却把莺莺赶走了。田中擦擦脸上的汗,突然象想起什么似的,吩咐翻译让柏尺帆把胡少福找来。柏尺帆听了翻译的话,大吃一惊,他担心田中反悔,那胡少福的命可就休矣。
胡少福大难不死,全亏柏尺帆出面相救。胡少福除了万分感激之外,同时还有些许的愧疚。因为他历来对这个维持会长没有半点好感。而柏尺帆呢,更是和他胡少福沾不上半点边。而今日柏尺帆却当着众人的面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日本人的手里救出来,实在让他难解其中缘故。平时,他怎么就没发现柏尺帆有这种菩萨心肠?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命是柏尺帆救的,以后他胡少福自当重报。
当胡少福还没有完全从劫后余生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时,两个皇协军又把他押到了田中的面前。胡少福的胆战心惊让田中感到了一种君临天下的满足。柏尺帆正担心着胡少福的安危,就听田中对着翻译官一阵嘀咕之后,翻译官又对胡少福吹胡子瞪眼地说:“太君听说你是个老猎手,先饶了你这条命,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限你三天之内,到山上去弄几个狼心来,让太君饱饱口福。如果你弄不来,就把你的手剁了,让你打不成猎。三天之后我们在柏会长家等你。你要是耍花招逃跑,太君就烧你的房子,拉你的牲口,把你们全家统统枪毙!去吧去吧。”胡少福完全吓傻了,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柏尺帆急了,他上前踢了胡少福—脚,“不知好歹的王八犊子,太君抬举你呢,还不谢谢。”说着又拧了他一把,胡少福哎哟了—声,还没来得及吱声就被柏尺帆连推带拉地拽到了院子里。胡少福一到院子里,才稍稍回过神来。他就一个劲儿地向柏尺帆道谢,引得在门口站岗的两个鬼子兵直朝他俩瞪眼。柏尺帆怕惹出麻烦,就使劲推着胡少福让他快走。胡少福虽话犹未尽,但也碍于鬼子兵的横眉怒对,只好可怜巴巴地离开了柏尺帆的家。
胡少福前脚刚到家,后脚就跟进了一个皇协军。胡少福以为田中又要抓他,就结结巴巴地问:“咋了,不用打猎了?”那个皇协军是个巴拉眼,不耐烦地把一张纸片甩到炕上,骂骂咧咧地说:“你老小子还有功啊?害得老子跑来跑去。卖力干,说不准太君一高兴,会放过你的。”说着拿眼四下打量一圈,见没啥上眼的东西,又指着炕上的纸片说:“可别忘了带上这个东西,要不然,你还没出村,就要挨枪子了。”说完,就站在门口不走了。
胡少福带足干粮和创伤药,揣着鬼子的特许证明,就上山了。他的儿子胡永冬已被两个皇协军看了起来。胡少福怀着重重心事,在雪地里跋涉。他知道自己和家人难逃这一劫。这么短的时间,谁敢保证一下子就能找到狼呢?如果三天之内找不到狼,那么,这帮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是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的。想到胡永冬,他打了个寒噤。自己倒无所谓,一把老骨头了,可儿子还小啊!想到不久即遭毒手的儿子,胡少福禁不住眼泪纵横。这孩子,命苦着呢。胡少福无限悲伤地胡思乱想着,一抬眼,一道雪岭拦住去路。他叹一声,自己的神智都乱了,走路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又到哪里去打狼?他狠跺了一下脚,心道事已至此,还是先去看看那个快要死了的女抗联吧。他胡少福如能在临死之前把女抗联的命救过来,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自己的仇抗联会去跟小日本算的。一想到抗联,胡少福便感到有了某种安慰,精神清爽了不少。他加快脚步,凭着一个猎人特有的分辨能力,没费多大劲,他就找到了诸葛秀琴的藏身之处。
天完全黑了,胡少福就着雪光,用手扒开雪屋,却见里面人影全无。胡少福正在纳闷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白影从他身边的一棵大树上“嗖”的一声轻轻落地。白影一身素衣,背对着胡少福站在雪地里。开初胡少福还以为自己眼花,待他眨巴眨巴眼睛细一打量,他的面前千真万确地竖着一个说不准是人是鬼的怪物时,胡少福害怕了,他立时感到全身汗毛直立,那汗从全身的毛孔直往外钻。胡少福撑着胆子抓起猎枪,眼珠子瞪得老大地盯着眼前的白影,并颤抖着手端枪对准白影。还没等胡少福那句“你是谁?”的话问出来,白影却开口说话了,“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白影说话的时候转过了身子。胡少福不敢正视他的脸。他突然想起很多故事中讲到的那些妖魔鬼怪的模样。白影接着说:“你要找那位女抗联吗?我已把她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如果你想见她的话,就跟着我走!”白影的一席话,让胡少福紧张的神经放松了许多。他移动视线,借着雪光,看到了一张有鼻子有眼、五官端正的脸,他这才确信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人翻戴着羊皮帽子,翻穿着羊皮大衣,冷丁看去,极如一尊雪人傲立于冰天雪野。胡少福弄不清这人是敌是友,依然端着枪试探着问:“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你凭什么说我要找女抗联?”
“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白衣人略一停顿,“应该是真人不说假话,你作的一切我统统知道。不过你现在不要问为什么,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我这样作,是想帮你们。”胡少福半信半疑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不要问了,一下子说不清楚。我现在告诉你,那位女抗联很好,如果你不想见她,可以走了。”白衣人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胡少福急了,赶紧说:“等等!我想见见她。”白衣人止步,“我可以让你见她,但无论你发现什么,不要多嘴,不许大惊小怪,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要相信,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在帮你们。”胡少福放下枪来,犹豫了片刻,“好吧,我听你的。”就在胡少福收拾地上的东西时,白衣人把手放在嘴里吹了一个口哨。哨音很尖细,也很悠长,且十分耐听。哨音响后不过一袋烟的工夫,—骑白马飞奔而至。胡少福此时已收拾停当,他一见这白马,眼睛立时一亮,这不是“草上飞”骑的那匹白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