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别人
当苏生入住孤烟客栈时，有另外一些人入住老娘客栈。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己人，一种是别人。
（一）
老娘客栈。
客栈外面的风很大。
风大的时候，他的脾气也最是大。
（二）
客栈远处有一马车带着三月春游的兴致缓缓驶来。
看不起马车，只见车上有灯。
灯很亮，仿佛是要刺瞎月亮的眼。
如果月亮有眼的话。
按理说，在这样的大的风夜、这么远的距离、这么悠哉游哉的踏步，是听不着马蹄声。然而偏偏在脾气大的他听来这马蹄声是如此清晰。
清晰的刺耳，好像是马蹄声被他的意识如刀般从风声里剥离。
他把头伏在地上，马蹄声散了、淡了、重了、近了。
车上剩下一点被这细密却又粗犷的夜风打劫过的余光，最终也鬼火似的熄了。
——灯再怎么亮，也会被风吹灭，更不会刺瞎月亮的眼。
他仰起头，眼里在墨泼的夜里炸出两道亮光，宝石一般。
他睁开眼的时候，天上像是闪了一下，隐约中还能听到细雷阵阵，好似他那一眼引燃了炸药库。
谁都知道，在人前他的眼从未睁过，他最大的本事只有他那双耳朵。
却不曾想这双很久没开过的眼有这样惊人的力量。
老娘客栈在风里飘着，店前的酒旌好似被发情的妓女扯烂的裤衩。
店里传来一声笑，裤衩酒旌不见了，本来咧咧的北风好似见了猫的老鼠，机灵的打个漩，滚似的不见了。
咚咚咚，客栈想起了几声敲门声。
门，摇晃欲裂。
老板娘把灯点起来：一张奇丑的刀疤脸对着老板娘笑。
老板娘甩熄了手里的火折子，冷哼一声：
“老娘开店这些多日子，不曾想，今日里净遇着些怪人。眼里有妖光的瞎子也就罢了，连他妈的哑巴也有这样大的嗓门。
刀疤脸的脾气出奇的好，没有理会老板娘的东扯西骂，尴尬而狰狞地笑了笑，抬起腿进了店。
他这一抬腿可不当紧，裤子摩擦中有支“屁”也刚好震动开来。
老板娘更怒了，当即骂道：“老娘这里是客栈，不是寺庙，不需要来香客上香。赶紧滚出去。”
刀疤脸竟也忍住了，没说什么，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狠狠瞄着一个方向砸去。
得，砸到一只老鼠，老鼠当场血溅五尺而亡，遂骂道：“叫你放屁偷偷摸摸的。”
老板娘笑了，不是因为听到老鼠放屁的千年奇谈，而是因为见到那万古永恒的银子。
老板娘笑着跑到老鼠旁，弯腰捡起银子，似没有看到银子上面的老鼠血，使劲儿咬了咬银子。
觉得是真金白银，才跑回门口，从怀里抽出一方不知用了多久的丝巾，拍了拍刀疤脸衣衫，谄媚道：“大爷，里面坐。住店打尖吃饭洗浴，奴家这里一应俱全，一条龙服务，保证大爷满意。”
原来那刀疤脸一条腿迈进客栈，另一条腿还在外面兜风，听了这话才走进去。
他不是一个人进去的，他走进去的时候，后面又持续走进五个人。
每个人都是黑衣黑裤，步伐一致，每一步都是三尺六寸，一毫不多，一厘不差。
——他们绝不是好惹的，老板娘当即认为，随后想到刚才的谩骂后悔不已。
于是客气道：“不知几位大爷用过晚饭没？想吃些什么？”
刀疤脸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眼睛一眨不眨，信手一扔，碎银子掷向各个方向、各自寻主——老鼠。
呲，呲……
每一小块碎银子都在顷刻间结束了一支老鼠的性命。
老板娘啊的几声，拍拍自己的胸口，意识到心脏还没有跳出胸腔，心有余悸道：“大爷真是好功夫，好、功、夫、、、”
说道后面，牙齿打颤的声音都盖过了客栈外的风声。
刀疤脸没有理会太多，从怀里又取出一锭大银子，没有回头，右手往后一递，道：“把这些老鼠配大葱炒了，多放酱油辣椒，再上六坛最好的酒。这就够了！”
老板娘被吓得退后，一个劲地点头。
退退退，老板娘觉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呵，是老鼠，又被吓了一跳。
老板娘喊道：“瞎子，出来捡老鼠做饭！”
（三）
瞎子，当然不瞎。
就算是被喊作瞎子，他也是眼里有妖光的瞎子。
他走了出来，他并不瞎，只是使劲睁开眼还是没有“眉毛”大。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内行人却绝不敢轻视他：他眼睛里真的有妖光。
他没有名字，他叫瞎子，他只有老板娘，还有很大很大的脾气。
现在他的脾气也忍着，好像是在和刀疤脸拔河较劲：谁先发脾气谁就输了！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比赛，因为刀疤脸不清楚他的想法，也没有和他比赛。
但，他总认为刀疤脸的脾气一定很大！
瞎子默默地捡起每一只老鼠，他捡起十八只老鼠，最大的一只少说也有三斤，最小的一只再没肉也得有一斤。
瞎子拱了拱眉毛，向老板娘骂道：“你个臭婆娘，生意没做好，钱没挣到，倒是养肥了不少老鼠！”
瞎子拎着三四十斤的老鼠像拎着一条小树枝那般轻松，大摇大摆地朝后厨走去。
刀疤脸他们没有理会这些开店的，倒是其中坐在主位上的人眉头紧蹙起来：这瞎子深藏不露！
不一会儿，老板娘喘息着抱着一坛坛酒，来回七趟。
老板娘上完最后一坛酒，瞎子的酱爆老鼠肉也端了上来，整整两大盆。
瞎子一臂放一大盆，走到桌前，往桌子上一掷，桌上却丝毫不撒半滴汁液，好高深的内功。
瞎子颇为满意，道：“几位爷尝尝，咱这老鼠肉滋味如何？”
老鼠肉肥嫩流油，还腾腾冒着热气，每一缕热气无不勾-引着最简单的食欲。
刀疤脸不顾菜烫，率先叨了一大块，放在嘴里没有刚出热锅烫得感觉，三口两口咽下，对着主位上的人称呼了声马大哥，点点头没说话。
主位上的人明白：这菜没毒可放心食用，随即也对身边兄弟点了点头。
刀疤脸道：“老兄，这菜不错！麻烦老兄了。这里不需要你们招呼，你们且忙其他的吧！”
六个黑衣人放心吃起了老鼠肉，只是瞎子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
刀疤脸问：“老兄，还有什么事吗？”
瞎子就是在等刀疤脸来问，得意道：“菜钱不够！”
刀疤脸那张奇丑的脸笑了，脸像是吃过鱼肉剩下的鱼刺，刀疤颤动着，道：“还差多少？”
瞎子道：“还差二百两。”
刀疤脸笑道：“你们这是黑店？”
老板娘拉了拉瞎子衣袖，不要让他闹事。
瞎子道：“不是黑店！”
刀疤脸道：“不是黑店怎么这么高的价？”
瞎子道：“正因为不是黑店，才要你们那么高的价！”
刀疤脸不解得笑了，道：“哦，怎讲？”
瞎子道：“如果是黑店，就会要你们的命了！”
瞎子一说此话，老板娘更是吓了一大跳，眼泪好像快要急出来一般，使劲拉着瞎子往一边退。
奈何瞎子劲儿大，老板娘没有拉动他，反而自己跌倒了！
刀疤脸笑道：“你们要钱不要命、”
瞎子道：“所以咱们不是黑店！”
六个人都笑了，主位人那位马大哥笑道：“有趣有趣！”
又看了看刀疤脸，道：“猪老弟，给他吧！”
刀疤脸这才从怀里取出张银票，递给瞎子，道：“老兄，这是五百两，你拿着吧！”
瞎子松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着的弦儿，接过钱递给老板娘，道：“以后多养些老鼠，供大爷们吃。”
老板娘见到银票，这才猛地从地上弹起，不明所以的人，还会以为老板娘会“旱地拔葱”的轻功呢！
老板娘出神地看着银票，破涕为笑，抿了抿眼泪，又作势打了打瞎子，十足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六个人扫过他们，放声笑了起来，一时狼吞虎咽开来：觉得这两口子虽不是什么好货色，但还不敢往酒里放药放毒。
没有谁言语，六人同时举起酒坛，往中间一碰，一气豪饮开怀。
老板娘心惊起来：这酒可是烧刀子烈酒，虽掺了些水，这么喝胃不烧出火来才怪！
只见六人没有一分辣喉的感觉，忽刀疤脸把酒坛往地上一砸，骂道：“孙子的，这酒怎么掺水了！”
刀疤脸终于骂人了，瞎子终于胜利了！
（四）
瞎子也骂道：“不掺水的才是孙子！”
刀疤脸怒了，道：“你他娘-的、”
刀疤脸话未说完，便扑通倒下！
“猪老弟，”剩余五人惊慌地喊着刀疤脸，一个个先后摔了酒坛，伸出食指指向老板娘，骂道：“娘的，敢下药！”
“一、二、三、四、五、、、六。”
老板娘手叉腰，数着数字呵呵笑起来，道：“倒！”
果然，剩余五人也倒了下去！
老板娘手腕陡然露出一把匕首，就像是冬眠的蛇苏醒。
她哼了一句：“老娘才不会傻得要钱不要命，老娘全都要！”
她匕首一抖，如灵蛇出洞，蛇信张扬，准备给六人每人胸口上来一记蛇吻。
老板娘一点也没有刚才害羞大姑娘的憨态，反而回复到最初恶魔本-色。
正欲下手，忽客栈门又嘭嘭想起。
老板娘向瞎子打个眼色，伸个懒腰向门口走去，不理会身后瞎子如何*作：俨然对他信心百倍。
只见瞎子左右腋窝各夹一人，左右手各抓一人，用脚微微一勾，剩余两人直接各落到瞎子肩上：瞎子真乃神人也。
即使不是神人，也天生神力：一人身负六人也毫不费力。
瞎子走到后厨房，老板娘也刚刚拉开门闩：显然两人配合默契至极！
（五）
老板娘喃喃骂道：“呦，让不让老娘好好、、、睡觉了！”
老板娘声音由强转弱，宛若斗败的斗鸡垂下高傲的脑袋。
只见他对面一年轻富家公子，拔剑骂道：“你说你是谁老娘？”
（六）
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只有一种自己人，我想：
那样，就将会没有所谓的占便宜骂人自称的老娘，也没有蒙汗药毒药存在的可能性，更不会有拔剑相向的可能性！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人，是自私而相互侵略的动物。
（七）
在不知是敌是友时，最好不要自称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