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江城子》苏轼
却说莫天歌运起太玄经中的“星”字诀功法,将令狐燕送上峰顶后,由于功力反弹,那截松干一下子被震断。天歌一时间万念俱湮,兀自闭上双眼,也未理会那堤坝轰塌、洪水张狂般地奔涌。忽然天歌只觉被一温热娇软的身躯抱住,睁开眼才瞧见一青黄色的倩影就在眼前,原是凌晴微笑着瞧向自己。
天歌一时心中愧疚,只觉未能将凌晴也一道解脱出困境,但只想着一瞬间,二人便俱数落入洪水之中。天歌本不熟水性,只得将凌晴抱紧,同时运起“意气素霓生”功法中的“气”字诀,将内息转流于气脉中作龟息之法。凌晴自小在绍兴水乡长大,也颇有水性,也闭气做内息流转。于是二人只随着汹涌的洪流一起上下起伏翻滚,天昏地暗间,不知碰到多少碎石硬岩,但俱数被天歌伸手迫开。忽然洪水冲至一转角之处,天歌功聚双眼,于浑浊的潮流中,清楚地瞧见前方一道坚硬的石壁伫立着。天歌拔出“歌殇”剑,欲插剑于石壁中,借石壁坚硬而稳住身形。
眼见石壁就在眼前,天歌左掌拍向那石壁,缓冲过自己与凌晴的冲量,右手间“歌殇”剑剑身金光大盛,便插入了那石壁两尺之深。天歌正一时心喜,忽然瞧见胸前凌晴嘴里冒出大量气泡,显然是被什么惊吓着,一时间气息大乱。天歌抬眼一瞧,只见眼前一块巨石快速迫来,已就在直尺之间。
天歌只道就此送命时,凌晴忽然身形一转,挡在了天歌面前。天歌只觉一股巨力迫来,右手一下子挣脱开“歌殇”剑,又瞧见眼前洪水中一团血色染出,便知凌晴被那巨石所伤。天歌在洪流的冲卷中紧紧抱住凌晴娇躯,又伸掌迫入内力将凌晴体内呛入的河水俱数迫出。天歌见凌晴已兀自昏迷、无法再闭息转气,便张嘴吻上,以助凌晴体内气血经脉流转。
如此般被冲卷了不知多久,天歌只觉水流慢慢缓了下来。天歌忽然觉得右腿剧痛,原是被一暗礁撞到。疼痛间,天歌睁开眼,却瞧见眼前洪水已清澈不少,一缕洁白的阳光射入这昏暗的水中。天歌只觉那阳光好似天降圣光一般,抬眼瞧见那缕阳光之上,有一方明亮的潭口。天歌见四周水流已不如先前那般汹涌湍急,便运上“去”字诀身法,抱着凌晴向那潭口奔去。但才靠近那潭口,天歌只觉一股强劲的吸力于周身生起,又似被一股漩涡般的水流笼罩着快速旋转。天歌在这般旋转间只欲作呕,又头昏脑胀,为过多久便昏了过去......“别人叫你天歌,本姑娘却偏要叫你天弟。”......“怎么,你师父待你不好?你怕他呀?”......“啊,天弟,谁把你打成这样了!你告诉我,我叫爹和哥帮你出气!”......“天弟,不管那六个桃谷爷爷如何乱说,反正......反正跟你在一起,我就是高兴。”......“那可说好了,你以后可不许再这么憋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念头,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我哪有这么想?只要你平安无事,我什么都不想要的!”......天歌迷糊之间,只隐约地闪过一段段和令狐燕相处的片段。但这片段逐渐模糊,断断续续、朦胧缥缈之间,已辨不清这些过往是真还是假?忽然,一阵剧痛传来,天歌蓦地大喝一声,便醒了过来。
天歌睁开眼一瞧,只见自己正躺于一深谷湿地之中,身旁一条银色长瀑兀自落入那寒潭之中。这深谷中寒森阴郁、草木丛生,无数藤条缠绕在蜿蜒的乱枝之间。而深谷中云寰雾绕、如仙境般迷幻,一眼也望不穿数丈之远。而深谷周围全是陡峭的绝壁,高约千丈有余,也是一眼望不到顶峰,而抬眼望去,也只瞧见一线之缝的青天。此时应是午间,阳光通过那一线天之间洒下,只将这阴郁的深谷照得有几分生气。
天歌正四处打量着,深吸一气,喉鼻间全是清湿之感。这时,右腿间疼痛又传来,天歌只见右腿间皮开肉绽,但未伤及筋骨,便在那伤口处几处穴道上点了一阵,疼痛感便消去大半。天歌刚扯下一块衣布将腿上伤口包扎好,忽然听见一声低沉的呻吟声,就瞧见不远处凌晴正躺在一丛青草之上。
天歌一瘸一拐地挪到凌晴身边,只见凌晴胸间青黄的衣襟一片殷红,而那如桃花般艳丽的脸上全是苍白之色、冷汗淋漓。天歌将凌晴抱起,搭过手脉见其还有气息。天歌便将凌晴扶起,双掌拍在其玲珑的玉背之上,运起“意气素霓生”中的“生”字诀功法,为凌晴复气活血。只过得片刻,凌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兀自向后倒在天歌肩上,但那细眼已睁开,眼珠流转,将四周打量了一下,便说道:“莫大哥......咳咳......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天歌右脸颊正贴着凌晴左脸颊,一时心神微荡,便说道:“我也不知,咱们被洪水冲卷了好一阵,此处应是距白家村很远的地方。”
“那......那这里四面都是绝壁,可有何出路?”
“啊,此刻我腿伤未愈,需得运气调养半日才能行走......对了,凌姑娘,方才你为我挡下那巨石,你、你可是被撞到了肋骨?”
凌晴摇了摇头,眼神慌乱间说道:“啊,莫大哥,我只觉得右边身侧两处肋骨,只要一说话......就如锥刺般疼痛。”
天歌一时心急,伸出右手朝着凌晴右腋下摸索去,一番推捏,便探到凌晴却又两根肋骨被撞断。天歌未及多想,又将凌晴扶正,左掌金光闪过贴在凌晴右腋之下,又运起“生”字诀功法。那“生”字诀功法本是由南圣心法中一段以气疗伤的口诀化变而来,只过了一个时辰,天歌便将那两根肋骨复原。凌晴只觉疼痛尽数消退,欣喜间身形一晃,天歌只觉左掌间一阵温软,心知所碰何物,一下子缩了回来。
凌晴满脸绯红,但体内内伤未愈,一时疼痛又涌上,身子一软,倒在天歌怀里。天歌正拘谨之间,支吾道:“啊,凌姑娘......多有冒犯了”
“没......没什么,莫大哥,你还是将自己的腿上治好,且看看这里有没有出路。要是挨到了天黑,咱们只有在这荒郊之外露宿了。”
天歌一时觉醒,便又运上那“生”字诀,又过了一个时辰,午光已经微弱不少,谷内一片昏暗。天歌右腿已经行动自如,便将凌晴背起,向那迷雾之中快速行去。但只走了许久,周围除了树木还是树木,几乎不能辨清方向。天歌在凌晴建议下,一路上在树木上拍下掌印做记号,才堪堪能认清方向。如此般走了良久,天歌便知这深谷之中四面都是绝壁,只有那寒潭之处和头顶上的“一线天”才于外界想通。但那绝壁高约千丈,笔直陡立间的嶙峋岩石上不生片草片木,根本无法攀爬。天歌便又返回那寒潭处跳入探寻,但才潜入数十丈,天歌便被一股漩涡卷上,又将自己推回了这寒潭谷口。天歌本不熟水性、而那漩涡中又含有巨大推力、无法抗阻,便只能懊丧得从水面跳出。
见天歌从寒潭中跳了出来,神情懊恼,凌晴捂着右胸口的伤处,走上前将天歌扶住,温言道:“莫大哥,我瞧这寒潭下多有暗潮,你水性不熟,我又伤势未愈。待得过了几日我伤势痊愈,再亲自下去探一探。”
“凌姑娘,你还是别试了,那下面漩涡湍急,阻力极大。我便是运上十成功力也无法抵抗。”
“那......啊,莫大哥你也别灰心,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先养好伤,再慢慢找就是。”
天歌端详着凌晴温婉秀丽的笑容,一时心暖,点头应允。天歌便在附近树林摘了些野果,又出掌拍落下岩间栖息的两只野鸭,折了几捆木柴,俱数抱了回来。
天歌运起体内赤炎真气,右掌间一团火气冒出,便点燃了篝火。天歌将那火生得正旺盛时,回头瞧见凌晴已将那两只野鸭拔毛、破膛、去脏,又将那些野果尽数塞了进去。天歌见了,不禁问道:“凌姑娘,你这是何意?”
凌晴莞尔一笑,娇喝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凌晴将那两只野鸭放于火上不停翻转炙烤。待得烤熟后,凌晴笑着将一只递给天歌。天歌正满心好奇,撕下一片胸脯肉嚼起来,只觉满齿生香,原是在炙烤间那野果中的果汁也渗进肉中。天歌嬉笑着朝凌晴伸出大拇指,二人将那野鸭嚼完后,天色已暗沉了下来,只有眼见的篝火照亮着这一片天地。
天歌砍过几段柔软的树藤,又将其编制在几段粗枝之间、塞满青草树叶,便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藤椅让凌晴躺下。凌晴只觉这藤椅说不出的舒服,又见远处迷雾尽散,一片荧光飘曳,便拉过天歌衣袖欣喜道:“莫大哥,你看那里,多美的萤火虫。”
天歌正盯着篝火惆怅不已,见到那树林间飞舞的荧光,幽幻清新,一时间便将心中烦恼尽数忘却。
“凌姑娘,你也喜欢萤火虫?”
“莫大哥,你......你就叫我晴儿吧,我爹娘平时都这么叫我的。”
“哦,晴、晴儿,你若喜欢,我去帮你抓几只来。”
“啊,莫大哥不用了,那些小虫本就命不久长,咱们就这么远远看些也挺好的。”
天歌只盯着凌晴一阵,见那桃花般艳丽的脸庞,在火光照耀下更是熠熠生辉,不由得心中一荡,暗道:以前倒没细看,晴儿其实比燕妹还要美得几分。
凌晴见天歌默然不语,回过头瞧见天歌微笑这看着自己,心中微微荡起涟漪,又笑道:“莫大哥,你......你是不是想起燕姑娘了。”
天歌蓦然清醒,却又心中一凌,只觉自己为何没想得燕妹半分?念及此,忽然天歌心中涌上酸楚,便转身瞧向那篝火。
“莫大哥,你若是心里想燕姑娘紧了,不妨......”
凌晴说着,正欲起身,忽然胸中又一阵气血翻腾,不禁摔到草地上。天歌赶忙将其扶到藤椅上,关切到:“你内伤未愈,也不要乱动。”
凌晴忽然双手捧着天歌脸颊,手臂一抬,便叫天歌往上方看去。只见那一线之状的天上,万里无云,数点寒星如那萤火之光一般眨着眼睛。凌晴蓦地放开双手说道:“莫大哥,你若想燕姑娘紧了,不妨将一颗星星认作是她,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天歌一时好奇,微笑道:“晴儿,这是何理?跟星星许愿,我可从未听说过?”
“啊,这是我娘教我的。你也知道我爹娘都是捕快,需要经常在外办案。小时候我常常一个人闷在家里,娘就教我,若是我想念她紧了,便向天上一颗星星说出思念之情。娘就是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到那话语的。”
“啊,晴儿,想来你小时候也定是过得孤苦吧。”
“我......我还算好了,很多时候我都是在绍兴孙叔叔那里寄养。爹娘一年中也能有几次来看我,倒是莫大哥你......”
“啊,我......对了,晴儿,你且将耳朵捂上,我可有悄悄话要跟燕妹说呢。”
凌晴皱眉嘟嘴,娇喝到:“哼,我若假装捂上耳朵,也能听到那悄悄话的,莫大哥你少要卖乖了。”
“那好,我这就说了。”天歌思索了一阵,脸色萎靡,又将双手握成圆孔状放于眼前,瞧向那星空,大声喝道:“燕妹,我和晴儿都平安无事,你若得知,可要安心呀。若是这辈子都无法再出得这深谷,你便和向少主执手偕老、举案齐眉,且将你的天弟忘了吧!”
说完,天歌嘴角一阵抽搐,眼眸中流下一滴红泪。
凌晴见着,一时慌张,又欲起身安慰,但“啊”地一声低吟,显是内伤又复发。天歌见着,又将凌晴扶起,运起“生”字诀为其疗伤,过得半个时辰,凌晴已觉好多,不禁向天歌回眸深笑。
天歌心中又一荡,将脸颊贴近,低语道:“晴儿,若是真累得你这辈子也不能再出得这深谷,我可真是罪大恶极了。”
“啊,莫大哥,你且别说这话......这深谷倒也是幽静之处,真能在这里呆上一辈子,我......我也愿意的。”凌晴满脸羞红,语气微细,说到最后数字也细若蚊鸣。
天歌一时又委顿不语,凌晴见着,心下慌乱,又说道:“莫大哥你且宽心......要不我再唱个小曲吧。嗯,那日左凌峰说‘文成隐冢’所藏之处尽化于苏东坡的《定风波》中,我便唱这一曲如何。”
天歌微笑了一下,说道:“好呀。”
于是,在这星空之下,萤火之间,瀑水轻溅声中,又传来一阵天籁之音:“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天歌听完凌晴这天籁一曲,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听得那句“一蓑烟雨任平生”,天歌不禁想起在扬州城自己也是一身蓑衣,擒下了那“仙鹤圣手”,正是由此而起,才先后结识了令狐燕、苍月淇、令狐珺。这几十日来四人亲如兄妹,和燕妹更是山盟海誓,但自从在这白家村走了一遭,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波折,虽在风清扬指点下悟得太玄经神功,最终只得在这深谷困境中,听那飞瀑穿林打叶,这真是世事无常、祸福旦夕间。
天歌正沉思间,凌晴忽然握住天歌双手说道:“莫大哥,就算这绝谷便是萧瑟之处,还有晴儿陪你度过这平生,你......你就不要忧伤了。”
天歌瞧向凌晴美目中情意盈盈,不禁想起那句“也无风雨也无晴”,便笑道:“看来苏大学士也写错了词,最后一句应该是‘虽无风雨也有晴’了。”
凌晴心中娇羞,笑道:“莫大哥你就爱说笑。啊,苏大学士不是也说了‘莫听穿林打叶声’嘛,你且好好听听,静一静心嘛。”
天歌只觉好笑时,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于是气沉丹田、神魂俱静,兀自伸耳听着什么。
凌晴见天歌忽然凝神闭息,在聆听着什么。但这深谷间四周俱静,只有那寒潭上的飞瀑声响,又能听出些什么呢?凌晴不禁秀眉深蹙,大惑不解。
预告:莫天歌究竟能听出些什么?《定风波》中究竟藏有怎样的奥秘?晴天二人能否从这深谷中逃脱?且看下章:刘基孤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