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繁华的商业大街,两旁林立着各种规模不一、档次不同的海鲜酒楼,此时是正午时分,正是用餐的时候,街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形形色色的人或步行、或乘车骑马,陆陆续续地进了酒楼大门,每一间酒楼都是门庭若市,生意十分兴隆。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佝偻着腰身,背负着一只大竹篓,一手拄着一根木拐杖,走起路来身形有点不稳,一瘸一拐的。
身边跟着两个脏兮兮的小孩,一男一女,男的四五岁,挂着两道鼻涕,女有八九岁了,但头发蓬乱,一件格子布衣裳上镶了好几个补丁,到处沾满了泥圬,这三人慢慢走在这条整洁的街道上,与身边衣着光鲜的行人相比,实在是格格不入。
他们在一家叫“四海飘香”酒楼旁边的一个小巷入口前停下了脚步,解下背后的大竹篓,拉着两个小孩靠着街边的墙角坐下,在面前摆放了一只破瓷,等候着路人的施舍。
这个中年乞丐叫宾波,原本是一名瓦匠工,在一次事故中摔断了腿,从此上不了房,丢了工作,加上被工头拖欠了三年的薪水,使他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几乎断了来源,只能靠妻子四处打短工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最后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他只好拖男带女出来捡垃圾,但垃圾也不好捡,最终沦落为乞丐。
可是世风日下,世上弄虚作假的事太多,连乞丐这一行也未能幸免,流落在街头巷尾的乞丐大多为假冒,渐渐消磨了世人的同情心,搞得真乞丐也不好混,有时一整天也未能讨到几块铜板,遭人冷眼被人辱骂那也是常有的事。
他住在简陋的工棚,每天清早就带一对儿女出来,四处奔走,终于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寻找到了一个最佳的乞讨地点。
就是这条以酒楼为主的大街,进出酒楼的人一般都豪爽大方,路过时就是给他扔下两块碎银也不皱眉,不过这与同情心无关,而是施舍之人想在同伴或别人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慷慨与侠气而已。
破碗里很快就多了十几个铜板,突然“当”的一声脆响,一块小指般粗的碎银落在了碗里,宾波暗暗欢喜,抬头望去,顿时双目瞪圆了,直到扔碎银的人走出了数丈远,他才惊醒,拼命嘶喊了一声:“王大炮!”
这人猛然回头,眯着眼紧盯着宾波,面色微变,但很快又回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
宾波一着急,拿起拐杖一撑,猛地站了起来,一面跌跌撞撞地向那人追去,一面高声喊叫:“王大炮!王大炮!你给我站住!”
他这一举行引得行人侧目,前面那人举起戴了三个戒指的左手,轻轻拭擦了一下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低下了头,抬脚踏进了“四海飘香”的大门。
眼看这人就要消失,宾波急奔了几步,以拐杖拄地,全力向前一扑,虽然重重摔倒在地上,但这个叫王大炮的人刚要踏入大门时也被他一把抱住了双腿。
王大炮想抽出脚,却被宾波死命抱住,他担心宾波撕破自己的裤子,倒也不敢太过用力挣扎,稍微动了一下腿就停了下来,尴尬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宾波,压低了嗓音喝道:“我不是什么王大炮,你认错人了,还不赶紧放开手!”
这句话更加激起了宾波的怒火,他抬起头,瞪圆的双眼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如濒临死亡的野兽般恶狠狠嘶吼道:“王大炮!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丢下几千乡亲一走了之,整整两年不见踪影,真是苍天开眼,让我好不容易逮住了你,你却说我认错了人!”
远近的行人都围了过来,很快就聚集了数十人,百余道带着诧异的目光落在这两人身上,王大炮涨得满脸通红,满脸怒容地冷笑道:“大家快来看啊,这个死乞丐,嫌本大爷施舍的钱少,就死皮赖脸地讹上我,真是死不要脸,太无耻了!”
宾波气得浑身颤抖,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王大炮,激动得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真没想到这个王大炮会翻脸不认账,反过来指责自己无耻,实在是太可恶!
王大炮趁机挣开了他的双手,跨进酒楼大门里,回过头冷笑道:“无话可说了吧,好好去做你的乞丐,别疯狗似的逮着人就乱咬一口!”
宾波挣扎着爬起,干嚎一声再次扑上,王大炮被他的狰狞神色吓得连连后退。
这时,大门里冲出来几个青年,有两人一左一右抓住了宾波的两条胳膊,将他硬生生拽出门外,扔到了街道中间,一人抓起地上的拐杖砸在他身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道:“死乞丐,臭要饭的,要讹钱滚远点,别影响我做生意!”
两个儿女奔了过来,扑倒在他身上,三人抱头痛哭,但悲切的哭声并没能感动路人,他们驻足观望了一会,又纷纷离去,这年头的骗子太多,人们已经不相信眼泪了。
三人又哭了一会,慢慢安静下来,宾波擦了擦眼泪,此时虽然阳光灿烂,他却觉得眼前一片灰暗,心里充满了悲愤与压抑。
这两年来他四处流浪,如大海捞针般找遍了这个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就是为了找到这个关键人物王大炮,替自己和工友们讨回那上千万被拖欠的薪水,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了他,没想到他竟翻脸不认帐!
酒楼大门里那几个青年仍在虎视眈眈,看来从正门是进不去了,但也绝不可能让这个王大炮逃脱,若错过了这个机会,自己再想找他,只怕没就那么容易了!
宾波冷静下来,凑近女儿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女儿应了一声,站起来快步走了,而他则拄着拐杖牵着儿子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酒楼旁边的一条小巷里。
他经常在这一带行乞和捡垃圾,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在小巷里拐了个弯,远远看到一道小门,那是“四海飘香”的一道侧门,专供后勤人员和杂工出入。
此时正是正餐的时候,人人都在工作,进出这道门户的人比较少,他慢慢走到门前,看看左右无人就拉着儿子闪了进去,小心翼翼地避开里面的人,顺利抵达了前楼。
前楼是主楼,有五层高,一个月他曾经进来收过一次垃圾,大致知道这里的员工通道位置,这一次他也是从员工通道摸上楼,这个时候上落楼梯的人很少,他拉着儿子蹑手蹑脚地往上爬,幸好一直都没碰到人,很快就上到了四楼,他本来还想继续爬上五楼,但上面的楼梯突然有人走下来,他只好拉着儿子退到了四楼的走廊上。
这是临街的走廊,过往的伙计发现时,他已翻过栏杆,面向大街坐在了栏杆上,伙计吃了一惊,喝道:“你要做什么!”
宾波并不理会他,而是一手将儿子提了起来,抱在怀里,轻声问道:“儿子,若我们从这里摔下去,你会害怕吗?”
这个小男孩根本不知怕为何物,他只知道这世上就只有父亲的怀抱最安全,他抬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远方的楼房,摇了摇头道:“爸爸不怕,我也不怕。”
宾波眼眶含泪,无比辛酸地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好孩子,若有来世,你就别再做我儿子跟着我受苦了,去找个好人家投胎吧,做个富二代官二代,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他知道自己腿瘸,无法拦住王大炮,但好不容易遇上他,决不能让他溜走,就想出了这个极端的方法,希望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拖住王大炮,等到女儿将工友们带来,就能将王大炮逮住了。
不过,他既然敢于爬上这里,那就抱了必死之心,若有什么变故,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也胜过活在这世上受那无穷无尽的苦!
小男孩闭起了眼睛,用清脆的童声道:“爸爸,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跳呀,现在的风好大,你说,我们一跳下去,会不会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