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烟!路北烟!”萧瑟看着路北烟那抹单薄却异常倔强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雨里,他大喊了几声,迈开大步就要追过去却被紧跟而来的林北城拖住肩膀。
“老师!”
“先闭嘴!”林北城捏住萧瑟的肩膀,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无法言说的苍凉之色,他动了动冷峻的唇角,厉声问萧瑟,“看见路北烟没有?”
萧瑟见他眸底一片黑暗沉寂,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他伸手指着阴冷的黑夜,“刚走。”
话音还没有落,林北城早已松开萧瑟,深沉而寂寥的黑色身影不顾一切的冲入瓢泼大雨里,转瞬不见。
萧瑟看着林北城尾随着路北烟而去,直觉发生了大事,他呆愣了几秒后,也跟着冲入大雨里,“老师!我跟你一起找,我看到了她去的方向。”
林北城低沉的声音飘散在狂风暴雨里听起来更加阴森,“你在医院守着,说不定她一会就回来了。”
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里,只有从窗户外折射进来的小片微弱的光线照在窗户的斜角处,易君碧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抱膝坐在地毯上,冷风夹杂着雨水从外面贯穿而来,易君碧单薄的身影在斑驳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偶尔的闪电撕裂黑沉的夜空,骤然黑夜变白昼,屋内的一切摆设都展现在闪电下,而易君碧的脸恰好被闪电的光照得毫发毕现,不知道是闪电苍白还是她的笑脸过于荒凉,反正此刻的她让人充满了心疼与怜爱,但也只是一瞬间,闪电过后,她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阴冷,她的脸上挂着鄙薄的笑,缓慢的从地上站起来。
狂风从窗外吹进来,易君碧拂开一头凌乱的卷发,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便露了出来,她扬唇一笑,眉眼间却全是阴鹜狠戾。
刚刚林北城追路北烟出去的时候,见她还是一副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由得冷笑一声,冷漠的唇角挑出讽刺的弧度,“真有你装的!易君碧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很廉价?”
易君碧蹲在地上看着林北城匆忙而去的高大背影,她扯唇笑了笑。
廉价吗?那又怎样?每每求欢于你身下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副让太多男人迷恋的身体其实很脏,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为了我想要的,我可以出卖我的灵魂,何况仅仅是身体。
所以她才会故意发短信给路北烟,让她及时赶过来,她再引诱林北城,套出他的话让一直呆在外面的路北烟听得真切,让她看看她心目中淡漠沉稳的林大哥究竟是怎样的流氓,用怎样的方式强迫自己与她做爱,让她听听她一直依赖的林大哥其实就是毁了她的家庭和幸福的罪魁祸首,让她知道其实一直爱她宠她护她把她当妹妹一样的林大哥对她抱着怎样龌龊的心思,他巴不得与她上床巴不得她爱的男人是他。
路北烟在伤心欲绝之下跑出去,林北城阵脚大乱,完全不似她熟知的那个淡漠到几乎绝情绝爱的男人,她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或者人可以让林北城放在心上,但刚刚路北烟哭泣时,她真切的在林北城清俊的脸上看到了疼痛,她以前只以为路北烟于林北城是不同于别人的独特存在,但这种存在也只限于超越兄妹感情之外的宠纵与爱护,守护与沉默,却没有想到这10多年来林北城果真深爱着路北烟,并在他这个名义上的女友面前亲口承认他爱着路北烟,还有比这让人更感到屈辱卑微的伤害吗?他毫无顾忌的践踏她的尊严,把她最后仅剩的神圣人格都染上世俗的肮脏,既然她的灵魂以及肉体都已经被他的绝情撕裂,那么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没有了。这世界种种繁华种种美景种种欢乐,再没有可以吸引到她,再也没有可以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再也没有她不可以舍弃不能背离的人了。
那就这样吧!从此做一个不悲不喜的行尸走肉,从此只为自己而活,从此报复所有背叛她抛弃她之人,从此无爱无心,做一个狼心狗肺心如蛇蝎的毒辣女人。
所以路北烟,你不要怪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若没有你,我不会受林北城所困,莫沉弦不会不爱我,君墨不会入狱母亲不会病重,没有你,我不会在一夕之间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最后为救亲人和公司将自己卖给男人,我变得狼狈不堪一无所有,全部都是你造成的,所以你要怪就怪心思如海的莫沉弦,要怪就怪阴沉城府的林北城,要怪就怪他们,是他们的爱把你推入地狱深渊,是他们让你从此孤单痛苦。
易君碧抹干脸上的泪水,可还是觉得面部上的肌肤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湿黏,她把窗户全部打开,狂风穿堂而过,割刮着她脸上柔嫩的肌肤,疼痛针一样的刺入她的心尖,她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却只感到皮肤干裂,疼痛如刀割,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这才发觉自己的泪水早已流干,她抹到的只是冰冷的雨水只是她被这场大雨淋湿的心,她突然之间捂住嘴巴,呜咽的声音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回荡在空旷的午雨夜的医院里听起来凄厉而悲惨。
在哭吗?可她感觉不到眼角里半点液体滑落。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悲痛到极点却喊不出哭不出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原因,大概是破碎的心在哭泣吧!
狂风卷起马路边的垃圾,暗沉的夜色里漫天尘土飞扬,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被狂风暴雨吹得摇摇欲坠,昨晚的天气预报上报道这是A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雨,狂风摧枯拉朽,倾盆大雨哗啦啦地砸在高耸入云的楼房建筑上,下水道里的水来不及流下就已顺坡流淌到较低凹的地方,在平地上积起厚重的水池。
市民已提早做好了防洪准备,因此以往繁华的夜市此时却寂寥冷清,马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全部紧闭大门,全世界都陷入一片混沌朦胧中,大雨倾泻如注,像是要把整个天地都撕裂一般来势狂猛。
本就看不到尽头的长街上因了下雨的缘故此刻更加显得深邃幽暗,偶尔有几辆车子在深水滑动,大半的车胎陷在积水里,一路行驶的小心翼翼,除此之外,平日里繁华的城市不仅再也寻不出一丝曾经的喧嚣,反而有种树木枯萎鲜花凋零过后的荒芜和悲凉感。
夜色沉郁,浩空上电闪雷鸣,眩目灼人的雷电把整个城市都照亮,这样的天气几乎没有人出没,却在深邃的长街尽头,一个单薄的白色身影挺直倔强的背影行走在瓢泼大雨里。
她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了,薄雾一样轻盈的裙子拢着纤瘦的身子,长而浓密的墨发被水浸透紧贴着她的眉眼脸庞,整个人像是被完全浸泡在水里一样狼狈不堪曲线毕露,本就黑沉的夜色里,她的脸容隐在长发里看不清楚表情,但只要闪电倏忽而过的瞬间,昏黄的路灯下,就能看到她女子那张苍白到极致的脸以及任凭暴雨也无法湿润的干裂的唇角。
路北烟踩着尖锐脚跟的高跟鞋僵硬的几乎如行尸走肉般走在大雨里,水晶鞋子里面打滑,有好几次她都崴到脚,即使那疼痛从脚踝处蔓延到小腿骨,她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确切的说,她整个感官都已麻木到没有任何知觉了,她每次跌倒,每次都能平静自若的稳住身形,然后挺直了脊背,玲珑有致的线条从修长的脖颈处至曼妙的腰肢间拉出一条优美的弧度,她摇摇欲坠的背影孤零零的立在风雨里,空洞到没有任何焦距的目光停留在眼前高耸入云的银灰色大厦上,那大厦正中央的几个烫金的黑色大字在黑色的狂风暴雨里璀璨飞舞。
这是她在阴冷黑夜里的漫漫风雨里走过无数条冷清寂寥的街道路过无数的繁华的高楼大厦后所找到的唯一一幢仍旧灯火辉煌没有因了暴雨的侵袭而正常工作的公司。
她抱紧了双臂,冻得瑟瑟发抖,早已支撑不住疲弱的身体,她只好找了马路一侧的路灯柱子靠上去,然后眼睛却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幢雄立于狂风暴雨里而更显庄严肃穆的大厦,那在黑夜里熠熠生辉低调却华丽到极致的大厦一如那男人万千风华却敛而不发的深沉气质。
“盛景集团总部。”路北烟轻启着青白的唇角,把心里念过无数遍的名字低声念了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走到了这里,只是在知道其实造出一切孽缘罪恶的原凶是林北城后,她就是想见见莫沉弦,一眼就好,只要能见到他那双眯起来异常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弯起的泼墨长眉,只要看到他低头漫不经心却又优雅万千地整理着西装袖口,一排精致的黑色扣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折射出冰冷低调的光芒,她就可以当自己没有经受这些毁天灭地的背叛抛弃,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把她视作生命,可这也只不过是她一时的幻想,就算没有易君墨,她与莫沉弦之间也早就在三年前随着她的离开而永远隔着无法跨越的洪流了,他给她疼痛,她奉还他伤害,好像互不相欠了,可为什么还是会想看他一眼。
路北烟整个身子都靠着路灯柱子,冰冷的触感从脊背上一直蔓延到心窝里,可她只要一看到前面大厦里各楼层里仍旧璀璨的灯光,她又觉得胸口间温热一片。
这个时候他还没下班吗?其实他以前就有工作狂的潜质,从他经常通宵达旦的玩游戏升级时就可以看出来,那男人向来懒散随意,但却无论什么事都竭力追求完美,只要认定的事情必然会不择手段,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可是她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他自来爱玩成性,不喜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商场,所以宁愿考上医科大学妇科,宁愿像他的父亲一样去做一个为人民奋不顾身出生入死的警察,所以以他无所事事离经叛道的的性子,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优雅地翘着腿,颀长的身躯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弯着凉薄的唇角不动声色地看着球赛,目光偶尔会转到会落向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娇俏身影,那个时候他向来阴凉的目光一定会散发着温暖而柔软的光芒,也或者他正拥着她,站在明亮而巨大的落地窗前看风雨侵袭整个世界。
她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疼痛如刀割,剧烈地摇晃着晕眩的脑袋,她勉强支撑起身子转身离开。
迅疾的暴雨仍旧没有缓下来的迹象,地上的雨水越积越后,走到凹洼处即使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脚踝还是浸泡在雨水里,两只细长的脚全部浸泡在深水里,她艰难的迈着脚步,一路走的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几乎花费了10分钟的路程走到转角处时,她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一样,根本无法再移动半步,她试图甩了下脚,却在换脚之下猝不及防的就勾到了地上一块如石头一样坚硬的物质上,她被石头绊倒在地,身子猛然间往前倾去,未做任何心理准备的她,这次自然摔得五体投地,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积水太深,她的身子伏倒在地上时积水顺势将她覆盖。
浑浊的污水流淌进鼻孔嘴巴里,她连续喝了好几口污水,在几乎要窒息时,方才调整好姿态摇摇晃地站起来,而此刻她并没有注意到从她身后冲过来的汽车,直到汽车紧急的刹车声在耳畔回荡时,她方才僵硬的转过身子,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来势汹汹的黑色汽车。
虽然她刚刚听到了车子的紧急刹车声,但却不知为何车子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甚至连快的惊人的速度都没有减下来。
汽车前灯眩目灼亮的程度几乎将她大睁的双眼刺瞎,耳畔大雨声不断,汽车的紧急刹车声不断,可她的脑子却空白到寻不出一丝生命的气息。
她突然想起在巴黎的那三年里她时常做的梦,梦中的莫沉弦躺在血泊里,悲痛而绝望的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刻突然又忆起那张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男人的好看的眉眼,好像就是从未离开过她的世界,他曾经那样鲜活而生动的融合于她的骨血里,曾经那样不动声色的走进她的世界从此她只为他绽放盛开,曾经他眯起细长的眼睛微笑着伸出有力的双臂拥抱着她,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就算她口口声声说着她不再爱他了,她提醒自己她要恨他,她告诫着自己他从此是她目不斜视擦肩而过从此再无关痛痒的路人甲,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从未放下过他,在漫长冰冷的深夜里她想念他温暖的怀抱,在大雪纷飞的巴黎长街上她渴望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在思念如鬼魅一样纠缠着她时她想回到他身边。
她想他她爱他,从绝望离开的那一刻起,从她三年后归来的那一刻起,在她最恨他的时候,她都在想着他爱着他,她时刻想着他,活着的每一秒,死去的前一秒,就如此刻,她站在大雨里看着车子直直向她撞来时,她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那一刻,她仍然想着他。
就如易行天死去的那晚,同样的大雨同样的景致同样的夜晚,可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人歇斯底里仿佛失去了全世界一样悲痛欲绝的喊着她的名字,再也没有人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在黑暗里飞奔她身旁,为她遮风为她挡雨为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是啊!她想起来了,是在伤害与背叛以后,才想起来那晚替她挡子弹的男人身上的淡淡的占满了她整个感官的檀木香气,想起他用力的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的拥抱,想起他拂在她耳边低喃而出的那句,“烟烟,不要有事。”想起他匆忙滑过她唇角却异常灼热霸道的亲吻,想起他流淌在她脸上的血。
莫沉弦,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你分明还爱却再也不想与我在一起,为什么你视我如生命却一再伤害我,为什么你要用你残酷的方式爱着我?
路北烟如秋天在萧瑟的风中缓缓掉落的枫叶,倒下去的时候,晕染出一地艳红的美景,她扬起唇角,被大雨冲刷干净的素雅脸庞犹带着凄美的笑靥,空洞的目光突然像是被强烈的光芒刺入,她湿润的眸底已是一片璀璨之色,无力而缓慢地眨动着越来越柔软的眼睫毛,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息,她终于如愿以偿的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让我一个人永远沉睡下去,让我在灿烂中死去,在灰烬里等爱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