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覆水难收
萧然2015-10-26 18:2010,280

  夜凉如水。

  面容俊美无双的男子长身玉立于玻璃窗前,窗帘半卷,窗外繁密的梧桐树叶在夏日的夜风里轻曳,树影深深,男子高大颀长的背影在昏暗与光亮中明灭不定,月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流转出柔和的光晕,他细长的眼睛看着扒在床边熟睡的女子,向来冷若冰霜的脸容浮起难得一见的柔情。

  夏日的晚风带着沉重的湿意迎面而来,吹起临窗而站的莫沉弦额前如泼墨般乌黑华美的短发,雪白的衬衣领口被风翻卷起来,解开的两排扣子下露出白皙中带着被冷风冻得青紫一片的肌肤,他低咳了一声,又怕惊吵了到女子,他偏过头去掩住嘴几不可闻地轻咳起来。

  满目惨白色的高级病房里死寂如午夜坟墓,莫沉弦极力压抑的轻咳声还是惊动了扒在床上熟睡的路北烟,她蹙着眉神情倦怠地转了下身。

  莫沉弦敛起沉重的呼吸声,见路北烟并没有睁开眼睛,这才放下心来缓步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蹲下身。

  他把盖在路北烟身上的男士外套往她纤瘦的肩头拢了拢,宽厚温润的手掌停留在她的左肩上,深眸凝视着她明艳的五官,犹豫了一会,确定她不会醒来后,方才探出长臂小心翼翼的把她拥进胸膛,略带胡渣的下巴搁放在她的头顶轻柔而眷恋地蹭了几下,修长如玉的手指穿过她浓密柔美的头发,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呼吸莫名一窒,撩起她斜瞥到一侧的刘海,他便是再也控制不住胸腔内汹涌而来的情感,单手缠上她柔软而曼妙的腰肢,凌乱而贪恋地亲吻她的长发。

  将近三天三夜守护在梁知画病床前的路北烟显然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睡梦中落进莫沉弦宽厚却异常滚烫的胸膛时,她舒展了精致的细眉,两手自然而然地环上莫沉弦劲实的腰身,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过去。

  冰凉的两手透过单薄的衬衣贴上莫沉弦的后背时,莫沉弦的亲吻越加凌乱起来,他微微喘息着抱紧她,转脸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这样空灵而又柔美的夜晚,一如怀中的女人,美好的让他好想…好想拥有。

  俊眸从她细长秀气的眉,单薄白皙的眼睑,纤长浓密的睫毛,挺俏玲珑的鼻,直到她嫣润的菱形唇瓣,他低下头,灼热的吻从她的侧颜移到她的唇上。

  路北烟却突然在他怀里颤抖了下,莫沉弦凑近的唇不敢轻易移动半分,两行清泪从路北烟紧闭的双眼里倏忽崩溅,崩溅到莫沉弦凉薄的嘴唇上,他舔了舔,她的泪水温热而咸腻,却莫名地烫了他的心。

  温良的手指抚上她巴掌大的脸,莫沉弦叹气,“怎么又哭?”似乎从三年后的再次邂逅,他每次看到她,她都是泪流满面的狼狈姿态。

  路北烟似陷在一场可怕的梦魇中无法自拔,额角豆大的汗水和眼角里汹涌不绝的眼泪顺着她苍白的小脸大片大片地滑下来,她紧紧地抓着莫沉弦的衣角,指甲嵌进他早已伤痕遍布的背部肌肉里,在他怀里不停地扭动着身子,摇着头用嘶哑的声音低唤,“君墨君墨!”

  莫沉弦试图用吻止住她泪水的意念瞬间分崩离析,他的心跳骤停了几秒,背后传来火辣辣的嘶疼,可他仍旧紧紧地抱着她,胸口沉闷得仿佛被千斤重的石头压住,让他有种呼吸困难的窒息感,他看着眼前这个他耗尽了整个青春去爱的女子,看着他爱了整整一个年少时光的女子,看着他连做梦都出现无数次熟悉到每寸皮肤都了如指掌的女子,他突然觉得陌生得令人恐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梦中呢喃的名字不再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梦里出现的男人不再是他,又是从什么开始,她已经把他从梦里赶出来,她已经把他从她的世界里赶出来。

  ………

  路北烟整晚都陷在可怕的梦境里,她梦到三年后易君墨倒在血泊中看着她时愤恨落寞的眼睛,梦到三年前莫沉弦睡躺在黑暗里毫无生息的身躯,他一遍遍地嘶喊她的名字,屈起长腿靠着桌子抱头失声痛哭的样子像极了曾经被主人疼爱又遗弃的宠物。

  她还在梦中忆起那个大雪纷飞的黄昏,她站在陡峭的悬崖上,凛冽的寒风刀子一样割着她柔嫩的脸。

  她的身后跪着泣不成声地哀求她离开莫沉弦的席裴,她不理会席裴的痛哭,眉眼淡漠地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席裴端雅的脸冷笑,只是当真相如层层覆盖的蚕茧破蛹而出时,她空洞的眼神看着终年被薄荷笼罩的山谷,想着只要跳下去就能彻底解脱,就能结束她和莫沉弦走到末路的爱情。

  画面不停切换,一会是易君墨鲜血淋离的脸冰冷如针的眼,一会是莫沉弦笑起来如泼墨山水画一样生动隽永的五官,一会是温柔俊逸的易君墨,一会又是冷漠绝情的莫沉弦。

  她不知道在梦里哭了多少回,直到落进冰冷紧崩却熟悉异常的怀抱,听到她深爱了10年的男人对她说,“不怕,我一直在你身后,世界暗下来,我就是你永恒的光亮。”她终于将心里压抑的悲痛喊出来。

  她在梦里哭着喊出易君墨名字,“君墨,对不起,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承担所有的痛苦。”

  她想说一千遍一万遍的对不起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她将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能原谅自己。

  后来她的梦里却反复的出现莫沉弦站在教堂里,看着她手中的戒指时悲伤苍白的脸,他冰凉苍白的手指抚着她的脸,低声说,“永远不要忘记我,如果哪天你不幸福,请回到我身边。”

  她便更加确信这是一场梦,因为她所熟知的莫沉弦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无坚不摧的,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沉弦!”路北烟猝然间从梦境里挣扎出来,睁开灼灼发亮的眼睛,却迎上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眸,她愣了一下,林北城已探手过来给擦她满脸的泪痕,声音低沉而温柔,“做噩梦了?”说着又把她身上滑落的男士外套重新拢到肩上。

  没有闻到莫沉弦身上特有的檀木香气,路北烟眸光黯然地看着黑色外套,“林大哥来了多久了?”她还在奢望什么?莫沉弦杀了易君墨的父亲,陷害易君墨,让易君墨不仅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更加担起了杀人之罪,她是易君墨的妻,那么他,以后就是她的仇人。

  林北城摸了摸路北烟额前柔软的刘海,低声说,“你刚睡着的时候我就进来了,想叫醒你去沙发上睡,又担心你被我吵醒了再也睡不下,所以我怕你着凉才把外套脱给你盖上。”

  天衣无缝的谎言,只是把莫沉弦换成了他,这是如今林北城唯一能帮莫沉弦做的事。

  ………

  而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的莫沉弦一条腿垂垂落地,一条长腿屈起,眼神呆呆地盯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精致戒指。

  他的身上还披着从路北烟身上拿回来的外套,幽静的午夜长廊里,灯光照在明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的身影被一束束的光线拉出一条暗沉而疏长的影子,外套上还残留她的发香,他拢紧外套,久久地没动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就在外面,只差你出来看一眼。

  ………

  路北烟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她取下身上的外套还给林北城,站起来的时候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扶着床架眼看就要跌下去,林北城已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拉进怀里。

  路北烟闻到林北城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脸不自觉的红了下,她不好意思地推着林北城,林北城却更加抱紧她,温柔缱绻的声音徜徉在微漾的夜风里,“别动,让我好好抱一会儿。”

  这三年来,路北烟没有跟易君墨以外的男人如此亲热过,因此她有些惊慌地从林北城怀里抬起头来,恰好对上林北城眼底未来得及掩去的疼痛之情,她怔了下,小心翼翼地觑着林北城刀刻一般清俊的脸,“林大哥?”

  林北城恍然回过神来,眼底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他放开路北烟,又恢复成平日里淡漠温润的模样,“你先回去休息,伯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这样一直不眠不休的守下去也不是办法,到时候把自己累倒了怎么照顾伯母。”

  路北烟敛去心中的疑惑,担忧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梁知画,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三天前梁知画在易君墨的婚礼上晕倒后,送进医院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直到现在都没有转醒的迹象。

  作为梁知画的主治医生,林北城却绝口不提梁知画的真实病情,只是告诉她梁知画不过就是太累了,身体与精神上的连番打击潜意识地让她不愿醒来。

  路北烟苍白的脸上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摇头对林北城说,“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陪着她,君碧不在她身边,我若是再离她而去,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说来也怪,易君碧这三天像是突然间人间蒸发了一般,母亲住院这样大的事她都没来看过一眼。

  路北烟这三天关注过很多媒体报道,易氏破产负债累累,易君碧的画素集团由于外界的打压也正面临着破产危机。

  可正是莫氏低价并购易氏履行协约的最佳时期,莫氏盛景集团总裁莫沉弦却像是彻底消失在了媒体大众的视线里,正如惊起一片惊涛骇浪的海啸,独留海啸后的尸骨残骸傍世人悲愤揣度。

  易君墨的判刑结果还没有出来,路北烟请了国际知名的律师帮他打官司,但易君墨对杀害女大学生一案供认不贿,因此即使律师也无法扭转这种易君墨自寻死路的恶劣形势。

  案子连续拖了三天,除却手枪上的指纹外,警方并未找到其他有力证据证明易君墨涉嫌杀人,因此就算易君墨承认自己杀人,但法院还是无法在证据不确凿的情况下草草结案。

  死者家属反应激烈,借助媒体和市民强大舆论的力量,在开庭审理的日子里聚在法院门前扬威呐喊。

  这样四面楚歌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向来耐不住寂寞的媒体在多次要求采访易君墨和莫沉弦无果的情况下,把目标转移到了路北烟身上。

  有娱报记者揭穿了路北烟身为强。奸犯女儿,妓。女养女

  的事实,曾被莫氏上任总裁席裴视为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后来15岁时又与莫氏大少爷莫沉弦恋爱,只是因为席裴的逼迫,路北烟终究没有实现嫁入豪门的梦想,22岁时拿着席裴给的百万资金远走巴黎学画,在巴黎学画的三年又与易氏大少爷易君墨邂逅与其相恋,与易君墨婚礼当天,路北烟无法割舍旧爱莫沉弦,绝情地甩开易君墨,与莫沉弦相拥而去。

  此报道一出,路北烟一夜之间成为众人眼中水性扬花爱慕虚荣玩意玩弄他人感情的拜金小姐,太多的人猜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可以让深沉冷漠城府百尺的莫沉弦朝思暮想三年,可以让身价亿万温柔俊逸少女的梦中情人易君墨死心塌地,可以同时让两个男人为她针锋相对头破血流。

  满城满市都笼罩在流言蜚语的阴影下,仅仅三天时间路北烟已成为大街小巷众人茶余饭后必谈必骂的对象。

  路北烟合上杂志,见林北城正脸色复杂地看着她,她叹气道,“林大哥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倒下去的,再怎么困难我都会撑下去。”

  “你一个人女孩子家那么好强谁会喜欢?”林北城看着路北烟消瘦了一圈的下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竭力隐忍着愤怒的情绪,声音柔和下来,“你先回家拿些换洗的衣服过来,伯母暂时交给我。”他自私地分散路北烟的注意力,只为让她余出分秒的休息

  时间。

  “我天亮的时候再回去。”路北烟知道林北城担心她,也只有他心疼她了,她也只好暂时妥协,随即扯出一个让人感到安心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林北城眼里看来疲倦而又苍白。

  ………

  莫沉弦整晚都坐在病房外冰冷的银色长椅上,他的头发因为长时间未修剪的缘故,低下头的时候乌黑的头发堪堪地至他流畅完美的额头线条上垂下来,盖住了一半的面容,从窗户外穿进来的薄扁映在他冷冰冰的脸上,因了清晨的微凉,幽静长廊里的他看起来飘渺而遥远。

  为了隐瞒席裴,冒充莫沉弦睡在病床上装了了一夜病人的任安翔从另一侧长廊里走过来提醒他,“总裁,天亮了。”

  莫沉弦侧眸看了一眼窗外微薄的光线“嗯”了一声又说,“帮我安排转院,从此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她。”

  不想再看到她流泪的眼,不想再看到她故作坚强的笑容,更不想再听到她梦中呢喃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

  路北烟从病房里走出来时,恰好遇到从椅子上长身而起的莫沉弦,就像是条件反射,她见到莫沉弦同样会不由自主地欣喜,以前她无法抗拒的被他吸引,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像磁石一样把她这块铁紧紧地吸过去,即使现在隔着深仇大恨,她依然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的感情流露。

  她急切地脱口而出,“沉弦,你怎么在这里?”难道昨晚并不是她

  做梦。

  莫沉弦已穿好了外套,淡淡地扫了一眼满脸期待的路北烟,他低下头去整理着衬衣扣子,等到确认手臂上的绷带已经全被遮掩时,他方才又抬眼慵懒地斜她一眼,微扬起长眉,他神情柔和,声音温柔,“我陪老婆产检。”

  路北烟的大脑轰然一声响,这才想起莫沉弦是有妻有子的,她心中剧痛,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姿态面对他了,眼睛里翻涌着泪水,她慌乱垂下眸子淡淡地“哦”了一声。

  不敢再呆下去,她急匆匆地道别,刚转身落荒而逃时,身后已传来莫沉弦温柔似水的声音,“怎么出来了?”

  即使是三年前与他紧密相容抵死缠绵的那晚,她也从未听过他那样温柔动人的声音,分明知道再不该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她还是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便是莫沉弦搂着金发碧女在她颊边含笑而语的画面。

  女子身材高挑纤细,依偎在高大颀长的莫沉弦怀里笑容妩媚如月下海棠。

  那画面极美,饶是她这个曾经的旧爱也无端的在心里赞美女子,他的妻足以配得上他,只是曾经说过与她生死不弃的男人为别的女人遮风挡雨,这让她情何以堪?

  转身欲逃,女子却突然叫住她,她僵硬地扯出笑脸来,眼睛一瞥莫沉弦,发现莫沉弦眷恋的目光正紧紧追随着向她走过来的女子,她眸光黯然下来。

  苏珊却极为大方地站在她面前笑着与她打

  招呼,“路小姐,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苏珊用有些生涩的中文说着,淡笑的语气里满是诚恳。

  知书达理而优雅大方,原来,他爱的便是这样与她截然不同的女人。

  路北烟对上苏珊碧绿色的眼睛,那眼睛当真漂亮,像是绿沉沉的湖水,在微风下泛起涟漪,波光粼粼的。

  “百闻不如一见。”她也这样惺惺作态。

  苏珊不过是随口而来,实际并不太懂这个成语的含义,漂亮的眸子流转在路北烟脸上,她的嘴角有笑纹漾开,“我时常听沉弦在我面前提起你。”

  呵。这话怎么听都觉得讽刺,一个男人能直言不讳的在妻子面前提起年少时经历过的女人,便足以说明他爱她的妻子,不想因了过去的情史而让两人生了嫌隙。

  他终究还是放下她,终究还是比她先释怀,这样也好,以后她不会再痴心妄想,不会心心念念他再次回头,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纠缠了,他以后就是她的仇人,就是她擦肩而过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下意识地望了莫沉弦一眼,那长身玉立于光亮下的男子挑眉,回以她笑容,如廊子里一望无边的灯光般刺眼灼人。

  她也神经质地笑,直到莫沉弦盯着她的眸光一点点阴凉起来,她方才敛眉一扫苏珊平坦的小肮,开口便是流利的法语,“宝宝还健康吗?”

  这话虽唐突,但好在豁达的苏珊并不计较,她纤柔的手抚上小肮,眸中

  流淌着温柔怜爱的光芒,她用法语说,“医生说宝宝很健康,将来生下来一定跟他爸爸一样优秀。”

  说完又抬眸看着路北烟,“路小姐难道没有孩子吗?”

  路北烟蓦地一惊,猝然间撞上莫沉弦移过来的目光,她捏了捏手指,冷汗直冒,“我和君墨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莫沉弦白皙的脸上已是乌云密布,盯着路北烟紧握又松开的拳头,他慢条斯理的开口,“你还真是够守妇道的!”

  路北烟大惊,眸子里含着屈辱看向莫沉弦,“有病!这事也需要他管了?”她捏紧手指,冷汗直流,还是他已经知道了孩子的存在?

  他也看着她,深沉的眸底有怨恨有愤怒,还有…让她心生恐惧的狠戾。

  莫沉弦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走过来,她被他眸中的暗炙吓得连连后退,他鄙薄地冷笑一声,却是伸臂轻揽住苏珊的肩膀,换上温润如玉的笑容,贴着苏珊的脸,声音低柔,“回去吧!你感冒刚好,应该好好休息,我让妈在家煲了汤给你,刚刚已经打电话催我们了,汤冷了就不好了。”

  他用的是法语,也不担心路北烟会听到,听到了更好,并且他说话的时候,细长的眼睛沉沉地望着她,眸底隐隐闪动的火苗似乎要将她烧成灰一般来势汹涌。

  路北烟只觉他的法语发音听在耳中缠绵入骨,竟是直觉他时常与他的妻子这般说话,一股酸涩直冲入鼻间。

  他

  以前不是有上进心的人,上课睡觉下课打游戏或是和她约会,从小学到高中,他的成绩每次都是全年级倒数,席裴恨铁不成钢,有时候会跟她唠叨说我带阿弦测了智商,180,这样高的智商竟然还能考试倒数。

  她当时在心里想,他就是闭上眼睛考试,他考试分数的零头都能顶得上她所有科目的总分。

  不是他笨,而是他懒,他年少时的世界里只有游戏和她。

  她却是极爱法语,后来选修时选了法语,学的认真,他却不高兴了,“你这是改行了?”

  她丢下一句深沉的话让他想去,“哪天我不小心离开了,你若是寻找,记得去巴黎带我回到你身边。”

  时隔那么多年,她竟是不知他的法语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是为她而学?还是因为他有个法国的妻子?

  揣度猜测都没有用,在那天他撕裂她的婚纱羞辱她时,她已经决定从此以此为借口劝自己如避蛇蝎一样厌恶远离他,他既把她当作泄欲的玩具般侮辱,便毁了他在她心中的美好模样,他从此再不是她喜欢的模样,她从此不会再爱完全陌生的他。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苏珊又开口说,“路小姐,我最近几天住院,沉弦把病房布置的跟总统套房似的华丽,这样一走便是闲置了,不如你把易伯母转到那里,也算是帮我照看另外一个‘家’,等我生宝宝的时候再让给我,好不好?”

  路北烟

  从来没见过心思这样细腻,言语这样玲珑的女子,她一时被苏珊精妙绝伦的说辞搞得莫名其妙,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接受了就说明她接受了苏珊的炫耀和施舍,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样做,拒绝,就说明她气量小,人家都能坦白自然,你又装什么。

  她百般纠结犹豫,心想怪不得莫沉弦爱苏珊,苏珊也是一奇葩啊奇葩,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心中泛起阵阵酸意,她不想再与妇唱夫随的俩奇葩玩心思,扬眉笑了笑,她故作出一副刻薄厌恶的模样来,“劳烦姐姐费心了,像我这样重邢犯的妻子强。奸犯的女儿哪有资格住那样高贵的地方,怕是走动一回都要脏了四周的空气。”

  话尾刚收,她就注意到某个奇葩冰冷的眼神催枯拉朽般狂扫过来,就算她不抬头也能猜到他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表情。

  完全是大男子主义作遂,她此番讽刺俨然挑战了他的底线,所以她完全不奇怪他会发怒,只是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竟让她真正体会到了因果报应。

  “我真该组织个清毒队把你这方圆10里的砖掀起来。”

  路北烟脸色白了白,苏珊却已笑着用中文字正腔圆地说,“女孩子逞强就不可爱了哦。”说完还摸了摸她的头发。

  路北烟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莫沉弦倾斜的嘴角,她刚想反击回去,他已拥着苏珊扬长而去,“爷赏你的

  ,受了吧!”

  吝啬的我曾赏你一段坚深久长的感情,许你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诺言,可你却在我最爱你时,决绝离开头也不回,这以后的黑暗时光,要我如何晚晚枯坐在有你气息的房间里,日日在回忆里苟延残喘。

  ………

  莫沉弦拥着苏珊走出医院时,任安翔已把车停到两人面前。

  莫沉弦亲自拉开车门让苏珊坐到里面,然后他打开另一边车门坐进去之后,以一贯的姿态慵懒地倚着车窗,抬起长指揉了揉眉心,大理石雕刻般坚硬的五官像是裂开了一条细微缝,显出无尽时光累积起的沧桑悲凉感。

  苏珊把他的脸转过来,两手捧起他的脸,碧绿色的眸子盯着他拧起的眉毛,眸光潋滟粼粼地闪烁不定,“问也问了让也让了,你的诡计不是全实现了吗?现在又凌乱郁结个毛?”

  她的中文表达能力差,却偏偏喜欢说,丝毫不觉自己用词颇为诡异。

  莫沉弦垂眸,长长的睫毛垂覆下来,在白皙到近乎透明的下眼睑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这番鲜少易见的温情模样有多么让人心生摇曳,只是盯着苏珊纤细的手指语气幽然地说,“纵然林北城肯定她有个孩子,可她不承认我们半点法子没有。这女人性子倔,既然决心不让我们知道孩子的存在,若是我们强行把孩子抢回来,指不定她要跟我们拼命。”

  苏珊美眸微眯,“你在巴黎的这

  三年,难道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吗?”

  莫沉弦轻挑起细长的眼睛,长眉微扬,“怎么就能肯定那是我儿子?”

  开车的任安翔听到这话,转动方向的手当下一滑,眼看就要撞到马路边的铁栏上,他迅速地把方向盘打了180度的转,这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心下颇有些惊诧,再从后视镜里看两人,耳鬓厮磨的姿态显然没有意识到刚刚的危险。

  他专心开车,却又听见莫沉弦低声说,“她撑不了多久,我们只需等她上门。”

  高昂的医药费,还不清的债款,媒体的舆论,这些所有的加起来,任她怎样无坚不摧,她一个人也扛不下去,她扛不下去的时候便会想到他,那么他只需等她求他便是,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有足够的时间陪她一直耗下去。

  ………

  路北烟走后没多久,昏睡了三天三夜的梁知画醒了过来。

  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杂志的林北城立刻放下杂志走过去,“伯母。”

  他把枕头放到梁知画背后扶她坐起来,有力的手臂依托着梁知画瘦骨磷峋的脊背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梁知画惨白的脸已没有温婉的笑容,她扫了一眼病房,没有看到易君碧和路北烟,她的神情变得忧虑,“阿烟和阿碧呢?”

  林北城知道梁知画担心路北烟和易君碧会受到案子的牵连,因此他坐到床边握住梁知画的手,“阿烟在伯母床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了三

  天三夜,我已经暂时哄她回去了。”

  他有意在梁知画面前褒奖路北烟,因为毕竟莫沉弦在婚礼上的行为无疑就是挑拨路北烟和易家的关系,为的就是让易家视她为仇人把她扫地出门。

  梁知画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她自然不相信路北烟接近易君墨是为了易氏的财产和抓捕罪大恶极的易行天,这不过就是莫沉弦逼迫路北烟的一个陷阱。

  而莫沉弦这样做的目的,怕是不单单只是为了让易君墨品尝被深爱的女人背叛的切肤蚀骨之痛。

  她那日在教堂里看到莫沉弦时并没有露出多大的惊讶,他会来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那孩子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拼了命的也要阻止,那个时候,他的胳膊是断了吧?所以才会一直垂着手,一直保持着倚门的姿势,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易君墨和路北烟身上时,或许只有她注意到莫沉弦苍白的脸色和慢慢下滑的身体,她甚至看到他偏头过去低咳一声,在他舒展手掌又合拢的几秒时间内,她清晰地看到了他苍白手掌内的鲜血。

  分明可以只让警察过来逮补易君墨便可,他偏偏亲自来,是害怕吧?怕路北烟会真的嫁给他人为妻。

  梁知画侧眸就看到放在床边的一张报纸,易行天的名字嚣张的出现在头版头条,她心内一片慌乱,还是无法抑制每次看到有关易行天的任何东西时所汹起的悲怨感

  。

  将近16年的日子,她没见过那个被她视为魔鬼的男人,在巴黎的那段时光里,她已经彻底把他的一切从心底消除,可是,婚礼上的突然昏厥究竟是因为家庭的变故还是听到了易行天身亡的消息,她无从得知,也不愿去深究。

  许是昏睡了太久,她不过与林北城聊了一会天就觉得身心俱疲,看了一眼林北城淡漠如水的脸,她重复刚刚的问题,“阿碧呢?”

  正拿着水杯倒开水的林北城手下蓦地一滑,却是迅速地握住杯子,眸中一抹暗沉闪过,菲薄的唇抿出一条坚毅的弧度,他用足以捏碎玻璃杯的力道握紧杯身,转身背对着梁知画。

  “她在我家。”被我禁锢,从此一辈子直到死也只能留在我身边。他没有说下去。

  窗外的法国梧桐枝叶正繁密,遮天蔽日似的把一切都笼罩在阴影中,正午的阳光从枝叶里穿过,林北城棱角分明的轮廓被斑驳的日光映得模糊,梁知画的目光也随着他转向临窗的一棵梧桐树上,高大挺拔郁郁郁葱葱漠然寂静的是法国梧桐,也是面前这位背对着她脊背挺直侧脸坚毅如刀的男人,她看着他,猜出了大概,最后也只是问,“你爱阿碧吗?”

  手中的杯子终究还是被林北城捏碎了,碎裂的玻璃渣割着他的掌心,鲜红的血汹出来,他垂下手,任血珠子顺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淌下来,感觉不到疼,丝毫感觉不到疼。

  “我会和她结婚。”他蜷起手,血蔓延整个手背,闭了闭眼,他知道梁知画明了所有他和易君碧之间的羁绊与折磨,好久才回答,语气涩然,“婚姻不需要爱情来维持,伯母,我与她,无关爱情。”

  “那就好。”

  窗外日光倾城,时光静好。

  ………

  路北烟回到易君墨的别墅简单的收拾了换洗的衣服,临走前脑子里浮扁掠影般闪过男人沧桑的眉眼,她重新返回卧室,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找到了枪战那晚易行天交给她的东西。

  既然已经知道了易行天是易君墨的父亲,那么按照她答应易行天的,把这些东西转交给梁知画。

  下楼的时候碰到了兰姨,见兰姨正清洁别墅,路北烟顿住脚步,“兰姨?你怎么还没走?”

  兰姨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少奶奶,我…我想留下来。”

  路北烟咬了咬唇,也不介意兰姨的称呼,走到兰姨身边,她叹气,“我们家如今这种情况,怕是连自身都难保,兰姨留下来只能受苦。”

  兰姨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眼睛里已汹出泪水,“少奶奶,我不走。我是看着君墨长大的,我向来待我不薄,现在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路北烟听得胸口酸涩,握紧兰姨的手,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还能说什么,有些人,无论你贫富贵贱人人漫骂如过街老鼠一样喊打,总还有那么一个人,陪你一起

  患难一起生死。

  眼泪汹涌而出,路北烟扑进兰姨怀里,近几日来的疲惫与紧崩的神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出声,“我好累好怕,好怕君墨真的就回不来了,好怕他们异样鄙夷的目光。兰姨,你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心如蛇蝎攻于心计,我不是爱慕虚荣贪图钱财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只为嫁入豪门的拜金女,我没有啊!为什么他们要骂我婊。子。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君墨,我对不起他…”

  兰姨也是老泪纵横,只能搂紧路北烟哭作一团,“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相信兰姨,相信所有的灾难都会过去,少爷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只是说到最后,这些安慰的言语连她自己都辩不出真假,持枪杀死19岁女大学生,这样的罪行…

继续阅读:第69章 什么地久天长什么天荒地老,我与他无疾而终的感情不过就是情窦初开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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