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
进警察局对王家兴来说还是第一次,没事谁会撑了老往里面跑,若非有点职务的,其他多少都是麻烦。
不是麻烦自己,那就得麻烦别人,现在麻烦最多的自然就是张勇了。还没进他办公室,就先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
“张局,这事儿已经不能再拖了,都已经过去十多天了,你们要多想想办法啊!”
张勇有些不耐烦道:“能想的办法我们都想了,能尽的力我们也都尽了,可是在茫茫人海中到哪里去找?更何况他还是故意躲起来的。”
“可是追不回那笔钱你让我怎么办?”
张勇肺都快气炸了,这句话他已经听了不下二十遍了。他侧过头,实在是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然后在侧头之后,一眼就看到了陈亚东。
陈亚东当然也看见他了,看见的不只有张勇一个,在他的旁边和对面还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个他还不陌生。
刑警队队长,余立仁。
陈亚东走进来,余立仁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似乎对于他的到来很意外。
张勇嘿嘿一笑,仿若是看到了救兵,正色道:“亚东,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陈亚东和王家兴坐下,他并不需要别人招呼。
张勇也不在意,他还是盯着陈亚东,殷切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好消息。
陈亚东并不急着说话,余立仁却先开口了。
余立仁道:“陈亚东?原来你是东社的老大。”
陈亚东带着些讥笑之意道:“余队长,你们处理事情真是很妥善呢!想必刘伟泉下有知,也该死不瞑目的。”
余立仁目光突然变得锋利,像是一把利剑,直刺陈亚东的胸口,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愧。
“刘伟是怎么死的?”
“呵!”陈亚东嘴角轻扬道:“他不是醉酒后出意外死的吗?”
余立仁脸色变得阴沉,眼晴直勾勾地看着陈亚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亚东冷笑道:“他的死,你永远不会明白!”
的确,他又怎么会懂呢?他只会去找刘伟死亡的证据,然后查出他的死因。然而,有些真相是无法用现有的证据说明的!就算余立仁能从根本上理解刘伟被逼自杀的,他又能说明是谁的错?谁是凶手?
刘伟不是选择轻生的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余立仁就算知道明白这个道理,他又能做些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候他最好选择闭嘴,他也的确什么也不再说。
张勇似乎发现氛不对,看看陈亚东,又看看余立仁,问道:“你们认识?在说哪个案子吗?”
陈亚东道:“一起小意外,见过余队长一面而已。好了,我们还是说说胡军吧!”
这时,坐在张勇对面的中年人突然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他已经听了两遍,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张勇道:“这是陈亚东,也是赵耀助的干儿子,他也在尽力追查胡军的行踪。哦对了,这位是李建斌李老板。”
他指了指那个中年人。他正看着陈亚东,面露微笑。
陈亚东顺着他的手,看向李建斌的脸瘦瘦的,有点像猴子脸。他长着一双三角眼。他的眉毛又短又粗,眉梢下垂,就像个“八”字,又像两把悬着的小刀。他笑的时候,表情并不好看,皮笑肉不笑。这时候他还能笑起来已经算不错了。
陈亚东立刻起身道:“原来是李叔叔,刚才失礼了。”
晚辈见到长辈本来是该要问好的,这是礼貌。然而在现在生活中却在面对领导时表现得更明显。
李建斌道:“我听耀祖说过你,快坐吧!胡军的事,真是麻烦你也费心了。那这位是……”
他看着王家兴。
王家兴自我介绍道:“我叫王家兴,是亚东的朋友。”
张勇面色有些不悦,毕竟警察局不是来玩的。王家兴当然也看见了他的表情,立刻又补充道:“对于胡军一案,我个人有些看法,或许对你们会帮助。”
一句话,立刻就封住了张勇的嘴,而所有的目光,立刻都转移到他身上。
余立仁道:“有什么想法你不防说说。”
王家兴道:“首先,我好奇的是那笔钱。”
李建斌道:“那笔钱怎么了?”
王家兴道:“那笔钱不是一笔小数目,胡军是怎么将它取走的?”
余立仁道:“他将钱转到一个不知名的帐户上,分批取走的。”
王家兴道:“好,那么问题来了,一千万,他得分几个批次在多少家银行取走?这需要多长时间?难道他就不怕在这个过程中事发被抓吗?”
李建斌道:“他早就策划好了,当然有他的办法保证万无一失。”
王家兴点点头,也不辩驳,说道:“胡军要作案,肯定要事先准备,那么他拿到这笔钱之后一定会远走高飞!无论成与不成在R市都不会有他立足的地方。可是据现在大家共有的线索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这么做。”
余立仁道:“也许他已经走了呢?”
王家兴摇头道:“不会,胡小芹是他唯一的骨肉,据我所知父女两的感情一真很好,他若要走,绝不会丢下胡小芹一人。”
“哼,”李建斌冷声道:“为了那一千万,他哪会顾什么亲情。”
王家兴道:“如果连亲情都没有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了人性,在这个世上会不会活得很累?”
李建斌突然沉默了。
王家兴看着李建斌道:“李叔叔和胡军合作了十多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更清楚吧!”
李建斌叹息,面色痛苦道:“他的确不像是那种人。我和他相识二十多年,也算是挚友,在一起吃过苦,共过患难,结伴打拼,从一无所有到过富有,彼此知心知肺……可是,很多人都是为了钱而改变的!”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在背后捅上一刀,这无非也是人生的一大痛苦,也算是一大悲哀。
陈亚东看着王家兴,王家兴也看着他,两人忽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只有目光的交流,只有他们自己会懂。
王家兴回过头,立刻又说道:“我还有一个疑问,就算你们之前的公司倒闭了,也不曾背负太大的债务吧!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让胡军需要一大笔钱?没有这笔钱就得面临危险,从而让他不得不挺而走险骗走这一千万!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现在为何还在R市。”
余立仁和李建斌脸色同一变。
余立仁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其实这也不是他的错,而是从一开始他的思维就已经被固定住,那就是怎么才能找到胡军,胡军就是那笔钱,这是等同的。而王家兴则将二者分离,胡军是胡军,钱是钱。所以他你思路会更开扩。
李建斌问道:“那可能会是什么原因呢?”
陈亚东插嘴道:“无非三种情况。”
李建斌问:“哪三种?”
陈亚东道:“赌,毒,被敲诈勒索。”
李建斌又问:“那哪一种的可能性最大?”
余立仁道:“哪种情况都有可能,赌场本就很黑暗,一但借了高利贷,帐会越翻越大。而他却又无处说理。毒品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但吸上瘾,就等于是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富有的家庭也能吸到倾家荡产。至于敲诈勒索,那可能就是他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把柄却被捏在别人的手里!”
这点陈亚东是赞同的,虽然对余立仁并没什么好感,但他的能力还是毋庸置疑。
李建斌又是一脸愁容道:“那岂不是无从查起了。”
余立仁道:“不,我们有越多的选择就说明我们越接近正确的道路。有路走岂不是比无路可走要好得多!”
李建斌似乎还是不抱太大希望,只淡淡地说道:“希望如此吧!已许,已许他只不过想要那笔钱而已。”
没有人再接话。
张勇看着陈亚东道:“那这件事你就要多费心了,有些事情你做起来比我们要方便些。”
陈亚东不说话,只是看着张勇。任谁都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他在笑。只是什么也没说。
张勇刚才说的话并不好笑,他自己也明白,所以他的脸忽然就红了,然后又补充道:“我这边,会全力配合你。”
R市的地下赌场和毒源并不少,这些基本都与黑帮有挂钩。张勇心明似镜,平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不招惹的尽量躲远一点。这一次陈亚东插足进来,而且他和雷士杰的关系还不错,让他去调查再合适不过了,自己乐享其成。
只不过陈亚东不是傻子,赌场和毒品可以说是黑帮的经济命脉,是一个社团最核心的机秘,谁会轻易告诉别人?
可能雷士杰也做不到吧!
况且,在R市能上得了台面的不仅有天龙门,还有长胜帮以及他的死敌永安帮。这些又怎么查?
陈亚东突然发现张勇其实挺幽默的。
不过张勇自己并不这么觉得,他突然发现陈亚东其实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陈亚东说道:“该我做的我一定尽力去做好,这一点张局不用担心。”
余立仁突然也对陈亚东有些刮目相看了。就因为他这句话。
什么是他应该做的?法律并没有规定他责无旁贷,换句话说,他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他可以配合警方行动,但绝没有义务听从警方的命令。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单独行动,而不用受别人的制约,反倒是卖给张勇一个人情。
只是这意思表达出来会让张勇很难堪,直接就把他得罪了。这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而陈亚东的那句话似乎完全顺着张勇的意思,却是用非常婉转的方式取得了主动权。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
陈亚东站起身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王家兴也站起身,余立仁突然开口道:“等一等。”
陈亚东回过头看着余立仁,余立仁却看着王家兴,说道:“你有时间吗?”
王家兴道:“余队长有事儿?”
余立仁道:“就想和你聊聊。”
王家兴没有回答,而是看看陈亚东。
余立仁道:“就我们两人。”
陈亚东耸肩道:“余队长不会吃了你的,我先走了。”他真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立仁却也起身道:“我们去外面聊吧。”
优悦,是一家奶茶吧的名字,可是地理位置却不能算优越。至少对于王家兴来说是这样的,他和余立仁走了五六分钟才算到了。
一楼,某桌。
王家兴坐下,余立仁把单子给他道:“看看想喝点什么。”
喝什么现在似乎不是重点,王家兴也不太在意,随便点了一杯十块钱的饮料。余立仁并没有点,指着王家兴的选择的饮料道:“两份。”
余立仁付了钱,服务员很快将饮料拿上来,这其间他并没有开口。
余立仁喝了一口,终于开口道:“你今年也是高一吧!”
王家兴答道:“是,我和陈亚东同一级,从小就在同一所学校。”
余立仁又问:“你学习怎样?”
王家兴嘿嘿一笑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吧!”
余立仁道:“你是不是有些好奇,我为什么要留你下来聊聊。”
王家兴道:“是因为陈亚东?”
余立仁道:“当然不是。”
王家兴摇头了。
余立仁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以后你想做什么职业?”
王家兴微笑道:“余队是否觉得我适合作一名刑警?”
余立仁看着王家兴并不开口,默认的态度。他觉得王家兴很有潜力,如果加以培养,假以时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能够有识人之明,岂非也是一种能力的表现?
王家兴道:“实话实说吧,这一点我并没有想过。”
余立仁道:“你的理想,可否谈谈,就当我是一个热心的观众。”
王家兴反问道:“作一名刑警,您应该明白,警察是不是能真正的扫除一切罪恶?”
余立仁直言不讳:“不能。”
王家兴道:“无论多少警力,终究不过是在终极罪恶,然而却有一些源泉在不断地滋生罪恶。这一抓一放,何时才是尽头?”
余立仁道:“可是是什么滋生了罪恶,是人性本身的贪婪还是国家制度的缺陷?就算找到病根,又如何治疗?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王家兴道:“我在想,时时刻刻都在想。兴虽不才,仍然是有一颗报国之心;一腔热血,愿为国家竭尽绵薄之力。”
余立仁感慨道:“也许吧……只是有些事,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王家兴道:“我一生之志,势必要扫除固有积弊。就算我无法想象,也要为下一代人创造出一个可以期望的国度。”
余立仁只有笑,苦笑!他能说什么,说王家兴太过天真愚蠢吗?
不,每一个有梦想的都是值得敬佩的。
良久,余立仁开口道:“这条路,是走不到终点的。”
王家兴也笑了,他的笑真的很迷人,尤其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笑着说道:“其实我是知道的。”
——这条路,是走不到终点的。
——我知道。
多年之后,同样的两句话,不同两人之口,却是饱受同样的辛酸,多少鲜血和热泪,终究像是逃不出的诅咒,终究是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