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健带郑彬一起出任常年法律顾问的A市农工商公司,一阵子暴发出一大堆的问题:董事长被抓,法院来查封财产,还有不少的人前来讨债。
农工商公司的前身,是市郊的园艺场;城市开发建设的扩展,囊括了它大半的耕地,因此就改制为公司,下属还有房地产、园艺、制药、建筑、装修、商贸等十几个子公司;公司和子公司、外公司,子公司和子公司、外公司,又派生出几十个“孙”公司;父、子、孙公司之间又继续杂交,生产出来的“混血儿”就更加多了,有时连“老祖宗”都不认识,偶尔还互相打架。
有个“国字号”的中国XX总公司大单案件,株连到房地产公司,因此,被中国建设银行的一个支行在北京市第X中级法院起诉;法院查封了房地产公司名下的商业用地,使农工商公司的经营受到严重影响。为这事,邵总经理要常健陪他赴京谈判,他说:“常律师,我还没有去过北京,你去过没有?”
常健很奇怪:“我去过好多次了。公司的业务遍布全国各地,你当老总的没有去过北京?可是,人家怎么在北京跟你们打官司呢?”
邵总经理说:“以前的事、都是董事长一手运作,他出事后我才接手,有很多问题还不清楚。我是大老粗,真没去过北京,怕冷要带什么衣服?”
常健想了一下:“带套保暖内衣吧!现在还不怎么冷,穿上它就可以啦!”
邵总经理又说:“国字号公司很牛,这次是他们提出要谈判,我们先摸清情况。如果能解决问题,又保持今后的关系,跑一趟也值得。”
常健诚恳地说:“由你老总掌舵,我听你的。”
常健回忆二十世纪八十初期首次进京的情况,那个时侯他才二十一岁,在平合农场管教科做内勤干事,已经有了警察的身份。
临近春节时,北京市公安局通告G省公安厅:抓到平合农场一名逃犯。省公安厅让劳改局通知平合农场:尽快派人去押回来。
闻讯后,常健主动向科室领导请战,宁愿放弃与家人一起过春节,也要乘此机会去一次首都;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还真不少。领导上考虑到常健平时表现不错,就让他带着政委的儿子小张去办这一美差。
小张刚参加工作不久,十八岁、老家在北京市郊区平谷县;他还是个职工,由于父亲的关系,就临时套上警服“以工代干”、跟随常健去执行任务。
常健带着小张,先到了A市,经省劳改局转到公安厅开办好介绍信、通行证方能进京,因为过去劳改局是公安厅的内部二级机构。
在北京火车站下车时,常健他们要将随身携带的“五四式”手枪,交解放军警卫连保管后才能出站,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除夕。
常健谢绝了小张约去平谷过节的邀请,独自住到公安部的招待所;当日,招待所没有晚饭供应,常健在街上乱窜了很久,才找着一家正常营业的回民饭店,将就了一碗檀味很浓的羊肉馅饺子,就算是“过年”了。
春节期间,常健把北京开放的主要旅游景点都转了一轮;节后上班时才与小张汇合,先去市公安局办手续;然后到功德林监狱提出逃犯,押着他直达火车站;再从解放军警卫连领取枪支,上火车返回平合农场……那时侯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觉得很遥远,可一晃、这二十年就过去了。
常健和邵总坐飞机抵达北京时,国字号公司派了个姓李的业务经理开车到机场迎接,他与邵总在A市见面过:“邵总您好!这位是…”
“常律师,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邵总介绍说。
“李经理你好!”常健已知对方身份,主动打招呼,但不习惯称“您”。
“您好常律师,辛苦啦!”双方握了握手,就上车往市区开去。路上李经理说,他们领导比较忙,今晚就由他陪同吃个便饭;明天他陪客人游览长城,明晚公司请客人吃北京烤鸭,是他们领导出面招呼,后天上午正式谈判。
第二天,李经理如约开车带客人去长城,他就在停车场等候,由客人自己尽兴游览。常健虽然曾经来过,但依然兴致勃勃。长城上风很大,凉叟叟的剌骨,邵总穿了保暖内衣还不行,便买了帽子来戴,也给常健一个。
游览了长城,大家又驱车转了长陵、定陵、十三陵水库,李经理和常健都算是陪邵总经理了,让他这个“大老粗”大饱眼福。
在市郊游览完毕,已接近晚餐的时间,李经理直接把邵总经理和常健带去“全聚德”赴宴,见了国字号公司的赵副总经理等几人。为了次日的谈判,双方不知不觉地拼起白酒,算是正式交锋前的预演。
赵副总经理致辞:“我代表总公司,热烈欢迎A市农工商公司邵总的到来,还有常律师,希望大家合作愉快,先干一杯吧!”
邵总经理答谢:“感谢贵公司和赵副总、李经理的热情招待,我不大喝酒,但为了双方的合作,干杯!”第一杯大家都喝了。
赵副总经理一边招呼客人吃北京烤鸭,一边说:“你们G省人很能喝酒哟!听说上次李经理在A市让你们灌得够呛!”
邵总挂起免战牌子:“我们公司很多人能喝,我是最差劲的啦!”
常健插话:“我敬赵副总一杯,也代表邵总和A市农工商公司。”
赵副总经理说:“好!常律师,你、邵总和公司,那就是三杯啦!”
常健硬充好汉:“三杯就三杯,待会我还要单独敬你呐!”
李经理插话:“赵副总经理有糖尿病,一般是不怎么喝酒的;我还要开车,明天事情也不少,大家都少喝一点吧!”
赵副总经理一副大老板的样子:“我还没有见过喝酒南方人比北方人还厉害的,李经理,别啰嗦!你给我再上一瓶!”
最后也不知喝了几瓶酒,常健连北京烤鸭的味道都不记清了,只记得回到住处便吐得一塌胡涂,邵总一边饲侯、一边埋怨他。那时常健尚能酒醉心明白,因此心里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和农工商公司。
第二天上午的谈判按时进行,常健身体状态尚未恢复,真是硬撑着上了,赵副总经理滔滔不绝、振振有词,主要是说:房地产公司承担责任是肯定的,钱拿不出来就用土地抵债,协商解决总比由法院判决好。
谈着、谈着,李经理把常健叫出会场。常健以为是让两个老总单独沟通,没想到他神神密密地把常健带到另一间办公室,说:“我给你看一些资料。”
常健暗暗高兴:“好呀!搞清情况我可以跟邵总讲讲。”
李经理指着厚厚的一堆文件:“这都是房地产公司承担责任的证据材料,你们上级公司不一定有,不信、你随便抽几份看看。”
常健半信半疑就抽查几份,发现主要是国字号公司向银行贷款,房地产公司自愿做担保、拿土地做抵押的文书复印件;最特别的就是房地产公司的一份《书》,即法院立案之初,它向法院提出自己是“被告”国字号公司的连带责任保证人,要求作为“第二被告”参加诉讼,自投罗网。
常健觉得难以置信,便说:“我复印几份给邵总提醒一下,怎么样?”
李经理大大咧咧的:“你就拿这几份去吧!我们有的是。”
谈判没有结果,常健私下把那几份文书复印件给邵总经理看了,他只讲一句:我们回去再说!最后也不明确表态。
第二天下午以后,就只有李经理陪同了,大家在市区边游玩、边谈判;胡混了几天,邵总经理说“回去再跟领导班子商量商量”要打道回府;李经理也没有挽留,还亲自开车把客人送到机场。
法院开庭的时间快到了,邵总说让公司办公室韦主任作为全权代表,陪律师一起去。本来常健也不想去,他问郑彬:“小郑,你去过北京没有?”
郑彬老实地说:“还没有去过,常主任,怎么样?有事吗?”
常健有点施舍的味道:“农工商房地产公司那个案件你去开庭吧!我们俩人各跑一趟,就算合办了!你看看材料,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商量。”
郑彬有点患得患失地说:“常主任,我没有空,这个案你一人办吧!”
常健觉得奇怪:办大案、去首都,既有收入、又得游玩,自己头一次去北京,才是有得有失呢!这可不象一个年轻律师的正常举动(过后才知道此时是他与人密谋办新所的紧要关头)!常健考虑到他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遗撼地说:“那你忙你的,不过我出差期间,顾问单位有什么事你还是要办哟!”
郑彬连忙说:“常主任你放心,我这一段时间都在A市。”
农工商公司办公室韦主任是邵总经理的亲信,也是第一次去北京,他和常健提前几天出发,国字号公司的李经理,照样到机场迎接。大家算是老朋友了,李经理和韦主任在A市已见过面,俩人私下又聊了一阵子。
然后,韦主任给了常健800元零花钱、很放心地要去游玩;李经理和常健陪同,比上次邵总经理来的时侯,还多走了几处新地方,其中北京电影制片厂和一个神密的寺院,给常健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常健、韦主任和别的游客参加拍摄小电影活动,还坐了《西游记》里的“飞毯”上镜头;在寺院,常健把韦主任给的零花钱全部捐入功德箱,换回“善哉施主”的吉言和一些吉祥物。
开庭那天,法官、原告、被告的大部分人胸有成竹地表演,要看房地产公司这个“第二被告”的热闹。常健不甘心束手就擒,在法庭调查阶段、举证质证时就反动了一下,要看对方证据的原件。原告没有这个准备,有点迷惑不解并求救似地看着法官,法官问:“原告有没有证据原件?”
原告代理人答:“有的,放在单位里没有带来。”
法官又问:“如果去拿来,你们需要多少时间?”
原告代理人想了一下:“来回大约需要40分钟。”
法官说:“休庭50分钟。”大家脸黑黑的暂时散场;常健对韦主任解释:证据要以原件为准,否则经不起历史检验。一个小时后,本案重新开庭,气氛紧张,没有人给常健好脸色。走完程序,法庭宣判:(一)原告与第一被告、第二被告的借债、抵押担保关系成立;(二)本判决生效后的十日内,第一被告要归还原告借款的本金261万美元以及借款的利息;(三)前项履行期届满,第一被告未能履行该项规定的偿还义务,原告可以第二被告抵押的土地使用权折价或以拍卖、变卖的价款优先受偿;(四)第二被告对本判决第二项或第三项清偿不足部分承担连带履行责任。
案件受理费124016元,由第一被告、第二被告共同负担(本判决生效后的七日内交纳)。
韦主任和常健打道回府时,李经理破例没有送行;回到A市后,常健简要地汇报了情况,邵总经理既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