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忙活着安营扎寨了,老曹客气地邀蒙劲借一步说话,毫无疑问他是代表戴阳的。该来的终归要来,蒙劲心中有数了。
远离人群低垂着头站在戴阳身边的大约就是应秀姑娘了,她身材高又挑穿了件秦军的黑袍与弟兄们混在一处时,还真看不出是女子。
听到脚步声,应秀抬起脸,这是一张粉嫩、素净的脸,却给浓重的阴郁笼罩了,象缺失了表情的假面。唯独那双细而长的丹凤眼挣脱了假面,燃烧着起自心底的火焰,那是仇恨!那是怨毒!那是你死我活!那是不共戴天!这火焰直指蒙劲!
蒙劲不想过于刺激她,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她。
应秀暴发了,“过来呀,抓我呀!哪怕你武功盖世,我也绝不会束手就擒!”她握住剑柄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关节发白,“奸贼赵高害了我所有亲人,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行刺的事与别人无关,冲我一人来吧!来呀!”
蒙劲微微偏过脸,承受着应秀姑娘暴风雨般的发泄。原来是那个指鹿为马的赵高,妈的,这奸贼玩死了我大秦,也坑苦了我蒙劲!实际上他同蒙氏家族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赵高曾犯大罪,蒙毅定他死罪,后被始皇未免。赵高记恨在心。始皇巡游病死沙丘,赵高助胡亥阴谋夺权成功,受秦二世宠信,赵高捏造罪名杀死蒙恬蒙毅两兄弟!
——说起赵高,时下他正官居中车府令。中车府令,隶属于秦帝国九卿之一的太仆,掌管秦宫廷的车马出行。直白了说相当于最高权力机关的小车班长,这勉强算是个官职,若说这一官职能权倾朝野,末免匪夷所思!
——可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发生在喜逢迎,善逢迎,好弄权,会弄权的赵高身上,因为他侍奉、逢迎的是秦王嬴政,因而无限地接近了千古一帝绝对强势的绝对权力!
——因为赵高的位卑、弄权、阴险、变态,特别是随侍皇帝身边这一特性,后人误将他归类为祸国殃民的宦官。实际上他并非宦官,而是秦始皇的随身侍卫。史载赵高勤于事,坚韧不拔,果断敢行,骑术车技精湛,娴熟于弓箭兵器,又书法造诣高深堪比丞相李斯,他更精通刑律狱法,凡此种种促使秦始皇将少子胡亥委托于他教导。这也是赵高有别于那些个不学无术,只会阿谀奉承的太监的地方。
——可是从品性上说,赵高终究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恶人、罪人!他气量狭窄,报复心极强。只因为当初蒙毅曾秉公办案得罪了他,当赵高沙丘之谋掌握权柄后,就害死蒙恬蒙毅兄弟及蒙氏一族!还有丞相李斯,与他曾是同谋沙丘之变,后来因为挡了他的道也被他设计害死!难怪像戴阳这样的人物,西行数千里之外了,还是对他深怀惧意!
——真不知道这位应秀姑娘怎么与赵高结仇了,还试图行刺他,要知道赵高可是始皇大帝的侍卫队长。有多少针对嬴政的刺杀是被赵高挫败的!
一番话将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扯开了,应秀的身体颤抖着,但她克制着自己决不流泪。决不向仇人的爪牙示弱!
与蒙劲形影不离的波斯女郎,这时爱怜地走上前揽住她的腰,轻声细语在她耳边劝慰。应秀虽然听不懂,但体会到了那善意,无力地倚靠住她。
戴阳、老曹两人咄咄*视着蒙劲,似要看穿他的内心。
蒙劲面对这俩人为自己辩护了,“王翦大将军帐下收留了一位奇人,他自称是公输盘(鲁班)的嫡传弟子,能打造一些闻所未闻的奇巧之物。秦某为等他完工才耽误了行程的,大将军出具了公函,讲明原委,秦某赶赴咸阳任职反倒成了其次,主要是向大王敬献宝物的!也就是说秦某根本没有贻误军机,又何来死罪?更谈不上卖身投靠什么人,求得一命苟延了!““故事动听,可空口无凭。”戴阳话不多,可句句说在点子上。
蒙劲不是那迂腐之人,必要撒谎时他会脸不红气不喘的,他手托了一形似杯盖儿的精巧物件,这就是他整套谎言的支撑点了,为此物他特在咸阳逗留半个月,指点能工巧匠制成的,他向戴阳递上此物,“戴兄万水千山走过,定然深知不辨东西南北的苦处了,一旦有了此物再无忧矣。”
戴阳半信半疑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不错眼珠地盯了,脚下胡乱地兜了几圈停下。戴阳将东西递给了抻长了脖子的老曹,口中喃喃地说:“宝物,果真是妙不可言的宝物,无论怎么转上面的指针始终指向南面。看来咱们真的错了!”
应秀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话,不免仰天长叹泪如雨下,整个身子都软了。曼丹妮搀扶了她回营帐。
虽说曼丹妮与应秀语言不通,可是这顶帐篷的灯火直亮到深夜。女人间的倾诉真是奇妙,只要找到了共同点,那么一切都不是障碍了,这共同点就是俩人悲苦的身世——奴隶娃子戴阳来到这个家庭时,应秀尚在咿呀学语。父亲长年在军营,母亲整日有忙不完的活计,戴阳哥哥的肩背就成了小应秀的摇篮了;再年长,小应秀就成了跟屁虫,一步不离她的戴阳哥哥。随着父亲的官职越来越高,家里的仆妇越来越多,可是应秀却形单影只了,因为她的戴阳哥哥随父从军了。
于是,应秀掰着手指盼戴阳哥哥回来,可戴阳哥哥十有八九是给人抬着回来的,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样子真吓人!应秀却不害怕,跟了妈妈擦洗血污,涂抹伤药,至于喂饭端水应秀是从来不放心别人的。看了奄奄一息的戴阳哥哥,在自己精心的调理伺候下,又恢复成昂藏少年,应秀的心醉了,心醉于这一过程,可回报她这一番辛苦的却是伤感。因为戴阳哥哥痊愈之日就是离别之时了。
惆怅胀满了少女的心房,可应秀却无处诉说,因为她的戴阳哥哥离别时除了嘿嘿傻笑,什么也不会说――修文习武的应秀姑娘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她的婚期也一天天临近了,这是她父亲同自己一位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定下的娃娃亲。应秀找出种种借口,把婚期一拖再拖,她等她的戴阳哥哥,可她的戴阳哥哥却远在前线,一无所知……
戴阳哥哥是在她的大婚之日赶返的,听人说一向海量的戴阳哥哥,那回喝得酩酊大醉,直睡了一天一夜,然后打马头也不回地去前线了。
木已成舟,戴阳哥哥尚能酩酊一醉,可她应秀又能怎样?认了吧!
夫家对应秀很好,不出半年应秀怀上了身孕。就在这时大祸临头,应秀的父亲得罪了权臣赵高,被满门抄斩不算,还连累了儿女亲家。老曹是公爹的一位下属,冒着杀头的危险藏匿了应秀,可那寄托了两家人希望的孩子下生不满月就夭折了。
应秀自认死过一回的人了,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将恶贼赵高碎尸万段!可行刺赵高谈何容易,应秀三番二次地失手,最终不得不女扮男装,藏身于西行的探险队,远走异域……
正因为曼丹妮听不懂,应秀才会把这对任何人都羞于启齿的一切酣畅淋漓地倾诉的。是这些在她心底积蓄发酵得太久了,不发泄出来会被憋疯的。
曼丹妮尽管听不懂,可还是静静地听着,她觉得黑眼睛的东方姑娘是替她流泪,替她诉说——多少年了,她远赴东方行商,是为了谋生也是为了逃避,逃避仇家的追杀也是逃避那伤心之地。更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梦回故乡,那里有她难忘的童年、少年,还有偷偷生长出来的羞涩的爱……可这甜蜜的回忆总是戛然而止于亲人的血光崩溅,仇家的狰狞狂笑!她总是大汗淋漓地逃出梦境,于是仇恨就象毒药一样,又一次浸透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