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旁听席上罗德修斯脸色铁青，可这等事即使是他这位执政官也帮不上的。蒙丹妮愤而起身，给应秀拉坐下。老戴不动声色，沉着脸轮流掰响手指的关节。
这同时尼雅也高高在上，聆听圣山脚下这场公审。以她的身份本该置身世俗之外的，可是蒙劲参与其中了，她不能！
——在审判前尼雅曾问过能为蒙劲做些什么？她这么问并非怀疑蒙劲的能力，而是源于巨大的心理惯性，普兰塔父子案发后尼雅也风闻了十几年前那桩类似的案子。无疑，蒙劲是出色的，可尼雅并不认为他出色到能改变这座城市的大多数公民的判断。但不管怎么说，尼雅总是想为蒙劲没有希望的努力做点什么。
“上演一出悲剧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了！”蒙劲在久久的沉默后说出了这样一番奇怪的话。
“你确信这是对你的帮助吗？”尼雅不得不问了，因为不论在谁看来这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
蒙劲回以微笑，神秘的显露强大自信的微笑。
——陪审团首席*官菲利普斯让全场安静下来。身为科学家他同情甚至于赞赏普兰塔，对蒙劲他更是另眼看待，可是具体到这一案件他还是并不看好蒙劲。
做为被告的普兰塔先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手捧一桢羊皮纸卷轴，仰头望天嘴无声地开合，似乎与儿子的灵魂在对话。
蒙劲面对诉颂人挑衅的目光，承受着全场的嘲讽，不急、不燥、不怒、不惊，面带浅浅的微笑静静地站着。他在积蓄力量，准备放出胜负手，一举扭转这极为不利的局面！
全场安静了，蒙劲轻脆地击掌数声，有随从打场外抬进一个龙门架和一挂省力滑轮组。
剧场中所有人都对蒙劲这离题万里的举动莫明其妙，抻长脖子瞪着眼睛——他要干什么？唯有菲利普斯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这是神庙重建工地上的起重机械，它坏了！”蒙劲的话足够明白了，但这话让听众越发地不明白了——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卢比由斯同样是不明白，但他嗅到了一丝危险，他要阻止事态按蒙劲的设定发展下去，“诸位法官大人，辩护人的举止与本案无关！”
“或许他有他的道理吧？辩护人，请你尽快表明自己的意图，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官菲利普斯后一句的催促不如说是提醒。
“好的，法官大人！”蒙劲向包括菲利普斯在内的大陪审团微微鞠躬，转过身问随从，“你们会修吗？”
几名随从摇头。
“为什么不会？”蒙劲再问。
“因为我们不懂这东西的原理！”随从回答。
“不懂它的原理，所以不会修，”蒙劲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转回身面对听众，“那么在坐的有谁懂的它的原理能修好它吗？”
数千人的扇形大剧场上静得只有蒙劲的回音，并不是说这数千人当中真的没有一人会修，只是大家闹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才没人响应。这期间卢比由斯想出言阻止，但是见包括首席*官在内的全体陪审团都是凝神静听的样子，忍下了。
蒙劲大步到菲利普斯*官面前，躬身邀请，“尊敬的首席*官阁下，我能请您修理这设备吗？”
“荒唐！无礼的要求！”卢比修斯忍无可忍了，追上来，“你这是哗众取宠，是对大陪审团的公然藐视！”
可是菲利普斯*官没有理会，站起身接受了这荒唐的请求！全场哗然，卢比由斯更是目瞪口呆！
老人缓步到剧场正中，他拔下几枚销子拆开省力滑轮的外壳，仔细观察并微微点头——身为科学家，他曾不遗余力地向公众科学知识，今天这机会当然不会放过的，“这是一挂根据阿基米德先生的扛杆原理制造的省力滑轮组，这滑轮的半径相当于扛杆的短头，滑轮的周长展开了相当于扛杆的长端。它的故障是拉链出槽了，这很简单，大家稍等！”
机械大师很快排除了小小的故障。随从拉动导链，滑轮又发出哗哗的欢唱了。
蒙劲恭送老人到审判席就坐，回转身他又到了会场正中，“看见了吧，小小的起重机械坏了也要由懂它的原理的人来修理，那么人体呢？如果说我们把人体比喻为一架机器，那么懂原理会修理的人就是医生！”蒙劲离题万里绕了一大圈终于回扣主题了！
但是这个比喻太大胆，太张狂了，在这个时代难以接受，一时间全场震惊得鸦雀无声！
卢比由斯抓住了这个机会，“听一听，这个来自东方的塞里斯人他说了什么？他说——我们至真、至善、至美的人体是机械！冰冷的机械！这是对我们传统的极端蔑视！我不能容忍！绝对不能容忍！”
诉颂人的一番煽情，引发全场巨大的鼓噪！
蒙劲不被干扰，不为所动，顶着倒彩反驳道，“这个比喻有什么不妥吗？区别只是在，机械是人创造的，而人体是神灵创造的！”
鼓噪渐渐平息。人们不是不懂蒙劲所说，只是感情上不接受他将人体与冰冷的机械做比，经过一番解说情绪渐趋平复了。
“好，我暂且认可你的比喻，”卢比由斯诉颂经验丰富，看出此问题纠缠下去于已不利，“我也承认普兰塔先生是巴克特拉城最好的医生，但这并不是说他就有权力分割人体！这是对人的亵渎！也是对神灵的亵渎！”
蒙劲没有马上反驳，而是示意普兰塔医生展开手里捧着的卷轴，他搀扶高举卷轴的被告走向审判席，向大陪审团成员展示……后排旁听席上的人纷纷站起身，观瞧又相互询问。
蒙劲解说，“这是普兰塔医生呕心沥血绘制出的人体解剖图！它标明了人体的器官、骨格、血管、肌肉等等。这就是普兰塔医生所谓碎尸的原因，其目的是认识人体，弄清楚人体这架由众神创造的最精密最完美的机械的构造和原理！”
大陪审团成员仔细地听着，认真地看着，菲利普斯尤为专注——人体解剖图他见识过，早年间在亚历山大城的托勒密医学院。凭惊人的记忆力他断定面前这张图比那张要详细得多！尽管医学不是他所擅长的，可是求知探索的精神是相通的，首席*官不由地对被告人肃然起敬了！
形势在逆转，卢比由斯不能听之任之，“法律就是法律，它是铁的秩序、铁的条文，它是严谨、它是理性，它无关道德评判，它拒绝感情的渗透！我们必须无情地，不折不扣地执行它！捍卫了我们的法律也就是捍卫了我们的城邦！”
“尊敬的诉颂人以法律和城邦的捍卫者自居，那好吧，让我引用悲剧‘安提戈涅’中的一句台词——”蒙劲深吸口气开始朗诵，“我并不认为你的法令是如此强大有力，以至于你，一个凡人，竟敢僭越诸神不成文的且永恒不衰的法。不是今天，也非昨天，它们永远存在，没有人知道它们在时间上的起源！”
“我要说得是——”蒙劲把自己的话引向深入，“执行法律当然是无情的，但法律的制定必须是通晓人情，不悖天理的！如果我们不掺感情，不做评判地制定了一部不恰当的法律，又去不折不扣在执行它，那就是堕落！”
蒙劲的辩词如静水中抛入一块巨石，激起会场又一阵哗然！人们纷纷就他所说发表自我的观点！更多的是指责！所有人都在说那就是所有人都听不清楚，所有的声音都裹搅在一起嗡嗡嘤嘤在剧场中回荡！像是突降的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