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郊区的山上;墓园,荒凉的坟场。这里有两个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活人就是冷殳;死人,就是才叔。
冷殳已经把坟墓挖好了,可惜的是,没有棺材。冷殳找来一张席子,砍了些树木架起来,这样看起来总有个轮廓了。
冷殳又想起队长葬礼上陈若媛的那席话。很多像他一样的人,死了之后,没有尸体,没有坟墓,没有棺材,没有墓碑。
现在的才叔,和前不久的许巍差不多。但是冷殳却不懂一点,他们两个,哪一个才是幸运的。
许巍现在估计已经被火化了,他的骨灰,应该也在教堂。
才叔在这偏远的山区,却拥有一个自己的坟墓。
两个死人,谁才是幸运的那个?
死人,是没有幸运可言的,因为他们已经死了。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与他们无关了。所以这个幸运,也是与他们无关的。
自从队长死了之后开始,冷殳对死就有了很复杂的情感。他没忘记,有些事情,即便是死,也非做不可。所以,他不怕死。
但是,他也记得。战士的尊严,不可被辱没,可以战死,却不能倒下。
不过冷殳总是纠结一件事情:如果因为任务而死,最后连尸体都没有,那么到底应不应该?
所以冷殳放不下,他不允许任务有差错,更不允许战友的尊严被辱没。所以,他不顾一切也要带回许巍的尸体;所以,明知危险,他也要回去带走才叔。
冷殳很小心的把才叔的尸体放进坟墓,他不忍心这个伤痕累累的尸体再受到任何,这是对这个老者最基本的尊重。
冷殳安置好尸体,然后拿出才叔的东洋刀。冷殳把刀抽出来,刀身依旧完美,冰冷的光,映照冷殳的双眼。
刀身有杀气,冷殳的眼里也有杀气,两股杀气汇聚到一起,更加寒冷了。
冷殳把刀插到地面:“才叔,对不起,你的朋友,我留下了。”
冷殳再把刀拔出来,再次盯着银白色的刀身看了几眼,眼神中,杀气四溢:“才叔,我一定会用这把刀,杀光害你的人。”
这把刀是属于才叔的,本来也应该跟着他一起入藏。但是冷殳决定把这把刀留下来,他要用这把刀替才叔报仇。
冷殳把坟墓填上,可是却不懂怎么立墓碑。他找来一根竹竿,劈为两半,用一半来为才叔立碑。可是上面写什么,冷殳却还没有想好。
才叔叫什么名字,冷殳不知道,所以他根本就不懂在上面怎么写。
才叔没有子女,冷殳更不知道立碑人该怎么写。
冷殳还是拿刀在上面刻了几个字:才叔之墓。他也只能这么写了。但是立碑人他不敢写自己,这样的话,也很有可能泄露他的行踪。
这时,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个老人,迈着蹒跚的步伐,背已经陀了。手里提着一个老式的灯笼,从冷殳身后慢慢走来。
冷殳马上警惕起来,把刀握得很紧,却没有转身。
“先生,这么晚了,还来拜祭吗?”
冷殳转过身去,这个英国老者,看上去比才叔还要老,但是他的一口流利英语,却比很多人说得都要清楚。
冷殳看到是个老者,便放松了警惕:“这是个新坟。”
老人道:“生死都是必然的,别太难过了。”
“老人家,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嘛?”
“我是这里守墓的人。”
“那就拜托老人家帮我看一下这座坟墓了。”
“可是这里的坟墓,要十五万英镑才能买一个位置。”
冷殳道:“很遗憾,我没有那么多的钱。”
老人笑笑:“孩子,我不是问你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能埋在这里的人,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人。”
冷殳道:“活着的时候,人的确有价值的诧异。但是人死了,价格就都没有了。所以每个人,都有资格埋在这里,这是灵魂的归宿。”
老人看了一下才叔的坟墓:“怎么没有墓碑呢?”
冷殳叹了一口气:“有具尸体,有个坟墓,就已经不错了。”
老人疑惑道:“他也是这样的人?”
冷殳反问道:“也是?”
老人转过身去:“你跟我来,我跟你说一个故事。”
老人把冷殳带到另一个坟墓前:“孩子,看到这个坟墓了吗?”
冷殳当然看到。这个坟墓,起码有二十年了。坟墓上整理得很干净,但是那个旧了的墓碑,却掩盖不了他的历史。
冷殳似乎猜到了:“老人家,这是你的朋友?”
老人点点头:“是的,一个我最好的朋友,可惜只剩下坟墓了。”
冷殳道:“人死了,当然应该有个坟墓。”
“是的,人死了,就有坟墓。可是有些人,连死后的坟墓都会成为奢侈。”
“老人家,你知道我是谁?”
“不仅仅是我,整个伦敦,甚至整个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谁。”
冷殳不解:“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
“那你为何不报警?”
老人挺直了腰背:“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冷殳没有太大的惊讶,老人继续说道:“听完我说的,你就明白了。”
冷殳道:“我在听着。”
老人用手抚摸着那个旧的发黄的墓碑:“我和我的朋友,是生活在黑暗的人。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一起杀敌,一起…”
老人说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后来,他战死了,我也老了。他留下一个儿子,让我好好照顾。可是我没能做到,致使他的儿子走上歪路。”
老人收回了眼泪:“我曾经信誓旦旦的答应他,不会让他的孩子有任何意外。但是纵然我很想阻止他的儿子,无奈我已经老了。我无颜再面对他,只能回到这里,为他守墓。我在这个墓前发过誓,再也不踏出这个墓园半步。”
战士的诺言,言出必行。冷殳对这个老者,立刻充满了敬意:“老人家,如果我的朋友还活着,他一定也能和你做朋友。”
老人笑笑:“可惜,他死了。”
冷殳也叹了一口气:“是的,回去看看我朋友如何?”
老人笑笑:“也好,毕竟,我也差不多了。”
两人又回到才叔的墓前,但是这个新坟,显得好悲凉。
冷殳道:“老人家,帮我替我的朋友立个墓碑吧!”
老人点头答应:“可以,不过上面怎么写?”
冷殳想了一下,然后问老人:“那你说该怎么写?”
老人也想了一下:“没有名字,没有立碑人,这种墓碑,我也只为我的朋友写过一个,你的朋友,是第二个。”
冷殳道:“怎么写,才能证明他存在过?”
老人看了一下冷殳立的竹墓碑,然后道:“才叔,那就写才叔吧。至于立碑人,就写:朋友,然后是你的名字。”
冷殳道:“可惜,我也是没有名字的。”
“没有名字,代号总是有的。”
“那就写,朋友11立。”
老人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冷殳顿了一下,然后问道:“老人家,你那个朋友的儿子,应该还在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是的,他还在。”
冷殳似乎有点说不出口:“他是伦敦警局的局长威尔?”
老人道:“你说对了,他就是威尔。”
冷殳知道,并不是完全靠猜的。他刚才在那个墓碑上,就看到了威尔这个姓氏。冷殳再联系一下老者的话语,就猜出个七八分了。
冷殳道:“老人家,你的世界,比我还要痛苦啊!”
老人道:“或许真的是杀人太多了,报应吧!”
是的,这的确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对最好的朋友的诺言,都不能实现,这是战士的耻辱,所以这个老人才会在这里守墓还债。
冷殳道:“老人家,如果我帮你,和你的朋友,做你们该做的事情,你们同意吗?”
这个问题,冷殳是完全不必要问的,但是他对这个老人,非常的尊重,所以他要听取一下老人的意见。他也知道,这个老人,是不会拒绝的。
老人果然没有拒绝:“当然,我们求之不得。”
冷殳道:“有没有限制?”
“如果能把他引回正道,最好不过了。如果不行,那就让他去陪我们吧。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会好好管教他的。”
冷殳把才叔的刀拿起,往自己的手上割了一刀,鲜血滴落坟墓。冷殳无比坚定的道:“才叔,我一定把凯文的人头拿来祭你。”
老人恳切的看了冷殳一眼:“孩子,祝你好运。”
冷殳问道:“老人家,最近这几天我的行动很不方便,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老人道:“有个人陪我,总是好事,我这里还有间空房子,如果你不嫌弃和死人做伴,你可以随时回来这里。”
夜,冷夜。寒风席卷着清凉的坟场,把孤单透彻到每个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