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目摸着黑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在一家人家的门楼子前站住了脚步。
这一家,看上去挺隐蔽,也干净。
普普通通的门楼,红砖立柱,小瓦盖顶,夹在两边的土打围墙之间,安一副黑漆的木头门板,两扇黑漆的木头门关得很严实。
“啪啪啪!”
费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让自己心平气和起来,拍响了吊在门板上的铁环儿,慎重而又准确,尽可能地不去惊动左邻右舍,尤其是那些闻声而动的狗们。
良久,院里传出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沙沙地。
“你个酒鬼,怎么不死在外面呀,怎么才回来呀,又去干什么缺德事儿去了。”
这是一个充满怨气的女人的声音,骂着自己的男人,费目却感觉非常的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门栓子滑动了一下,两扇黑漆大门没有好气地“吱嘎”一声拉开了。
“你是谁?”
“我是一名记者,有人在追我,让我进去躲一会儿吧!”
费目顾不上有太多的解释,也没有时间去搭理那双充满惊恐的大眼睛,径直就向屋里走去了。
“啊呀,你别……这深更半夜的……”
“有人要杀我呀,帮帮忙吧,就躲一晚上就行了……你可别惊动了别人呀……我就完了……”
“你,你这个人可真是的,你,你真的是记者吗?你这个人可真是的……唉!”
身后的女人轻轻地关上了大门,她也拿这个语无伦次的不速之客毫无办法了,满身怨气和警惕地跟了过来,站在院子中央,不肯进屋了。
在院子的一角,有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是草垛。
“屋里都有什么人?他们都睡了吧,那我就在那草垛里躲一晚上吧!”
费目用手指了指那堆黑乎乎的草说。
“好呀,那你就在草垛里吧,那也是一些新草,我的男人在屋里,你可乱来呀!”
“好呀,好呀,我就在这里呆一晚上,明天天一亮就走。”
“明天一大早你可走呀!”
“一定走,一定走!”
费目说着,朝那个黑乎乎的草垛走去,用手扒拉了一个窝儿,坐了下去。
女人说着,进屋,快速地把门拴紧了。
屋里的灯也熄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费目又往草垛的深处钻了钻,整个身子就全都陷了进去。
“睡吧,明天再说吧!”
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费目眯着眼,又把这一天的采访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你的家乡有一个拐卖孩子的事儿,你先去调查一下,一定要注意安全,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只是先了解了解情况吧!”
从赤城出发之前,总编告诉费目。
费目原本以为这是一次轻松的旅行,可到了“河北”一打听,吓了一大跳,这可太难了,太复杂了!
费目在晚饭后喜欢散一会儿步,又是晚睡早起的,正是这样的习惯,让他少挨了一顿“胖揍”!
采访了一天,真的是口干舌燥,找了一个小旅馆,开了一个单间,吃了点儿饭,费目就出去散步了。
其实,还有一个躲在心里很久的想法,听说领小就嫁到这个镇子上来了,如果能够偶遇多好呀!
“哎呀,都晚上十一点半了呀,回屋睡觉吧!”
费目感觉时间已经很晚了,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钟,自言自语道,一丝失落刚下心头,又袭上眉头。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总算是回到了那个小旅馆,急急忙忙跑进厕所,撒了一泡尿,这里的单间里是没有卫生设施的。
“他妈的,听说有个爱管闲事儿的记者就住在你这儿,他在几号屋呀!”
“啊啊,李老大呀,那个记者是住到我这儿了,可他出去有好几个小时了呀!”
“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一会儿你可不要管闲事儿呀!”
全身轻松的费目一边系着裤带一边从厕所里往外走,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是那个开旅馆的小老头儿和几个陌生人。
“不好,快跑!”
“他在那儿,追!”
费目刚刚在心里给自己下了撒丫子的命令,刚刚转过一个墙角,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大喊大叫了。
“好险呀,多亏反应得挺快,要不这顿揍是少不了的了。”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咣——咣——咣!”
一阵敲门声,很重很响。
迷迷糊糊地,费目听到有人在敲门,猛地清醒了,连忙往草垛里又钻了钻,害怕被人发现了。
“听见了!别敲了。”
敲门声果然停歇了。
一阵儿沙沙的脚步声,从屋门口走向了院门口。
门栓子滑动了一下,“吱嘎”一声,两扇黑漆大门打开了。
费目屏气凝神,以防不测。
“你怎么才回来呀,吃饭不吃?”
“快做吧,我吃了以后还得出去!”
“你又喝酒来?我闻见酒气了,熏死人!”
“李老大请喝的,给他帮个忙。”
“你别整天跟那个王八羔子打连连,早晚把你带到沟里去,连顿饭也混不上,还得回家吃吧。”
“你个死老娘们儿,你懂什么呀,快进屋,做饭吧!”
“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睡一会儿再给你做吧!”
在草垛里听得太真亮了,女人就是昨天晚上开门的那个女人,男人就是昨天晚上跟那个小老头儿吵闹的那个男人,这也太碰巧了吧!
这一男一女进了屋。
费目从草垛里一点儿一点儿地,先是腿后是头地退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蹲在了窗台下,希望能探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不知道,有个爱管闲事儿的记者来找李老大的麻烦了……”
“是真的呀,你可不能跟着掺和进去呀,这事儿我看要闹大了!”
“知道啦,知道啦,快点儿吧,我就为了挣几个钱呀,我又不掺和李老大的生意,怕啥呀!快点儿吧,快点儿吧!”
真是太难为情了。
费目又钻进草垛,瞌睡一下子袭上心来,睡着了。
“哎,你还没走吧。”
迷迷糊糊中,费目再一次被那个女声吵醒了。
“你出来吧,没事儿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他走了!”
那个女的这样一说,费目只好硬着头皮从草垛里一点儿一点儿地,先是腿后是头地退了出来,那样子一定是非常的滑稽与狼狈。
“哦!”
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辰了,腰脊酸疼。
真亮啊!
阳光洒在庭院的地面上,开始还有些刺眼,很快就能感到温暖的滋味了。
“啊,啊!”
从草垛里钻出来,直起身的费目望了一眼小院子,嘴巴吃惊得再也合拢不上了。
院子当中的太阳地儿里,站着一个女人,正在笑眯眯地瞅着眼前这个满身是草渣子的男人。
“费目,真的是你呀,咯咯咯。”
“领小,是,是你吗?”
两个人对视着,很久,眼圈红了,流泪了。
“进屋吧,来到自己家了!”
领小端起一条胳膊,用衣袖子在眼上划拉了一把,全是泪了。
费目有些恍惚了,不知怎么迈的步,进的屋。
屋地上放着半盆温水,冒着热气,还有一块白白的新手巾和香皂盒摆在不远处的灶台上。
费目,这是当地待客的最高礼节了,用新毛巾。
“先洗洗吧,没事儿了,大门我关上了,我男人今天不回来了。”
领下轻轻地说。
洗了手脸,看着方桌上已经摆好的饭菜,费目真的有些饿了。
“我,我,我还是走吧,说不定有人来……”
“你这两天是走不了了,那些人就在附近,还是等消停了再走吧。”
领小轻轻地说。
费目放下心来,走到里屋,坐在炕沿儿边,从放在炕上的一张小炕桌儿上端起一只碗来,黄澄澄的小米粥和胡萝卜咸菜,还有白白的馒头。
吃得很香,真是饿急了。
费目转过脸去,看着坐在炕边上的领小,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也吃饭呀。”
“我等会儿再吃,帮你瞅着点儿外面。”
她扬起头来,笑笑。
“大记者夜来个黑下受罪了,我昨天晚上就听着你的声音耳熟,又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没事儿,我也是听你说话耳熟,已经有快三十年了吧。”
“是呀,快三十年了,多快呀!”
“唉……”
费目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她露出的胸脯皮肤很细很白。
她的脸颊显得干燥,尤其是一双手,手背和食指上炸开一个个黑色的小裂口。
他想,她的手和脸要是稍微做一点儿保护,甭说香脂之类,就是少干一点儿农活,那手指就不会裂了,脸色就会滋润柔和了。
尽管这样,她的模样还是很好看的。
跟小时候一样,一双灵活的眼睛似乎总怕羞,显得秀气的直直的鼻子,很可爱。
“她真的就是领小呀,只是大一圈,老喽。”
他在心里想着。
院门响了!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