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真阴,人的脸色真阴啊!
费目又犯病了,那头全身都是白毛的小白毛驴又来了,它又开始拉着那盘青石的磨盘飞转了,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没完没了的。
费目在一阵又一阵剧烈的抽搐与头痛之后,晕死了过去。
只是,他的意识并没有消失。
他来到了一片草原,那草好长好长,像一条条长长的绳索,在使劲儿地拉着他,纠缠着他,让他喘不上气来。
忽然,一道火光打在脸上,好痛呀!
费目感觉自己就是那装在布袋子里的一头猪,伸不开腿,直不起腰,只能蜷缩着,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再一次睁开眼时,这个世界是在旋转着的,让人眼晕,眼晕得不行了,受不了了。
只好再一次闭上眼,再一次深深地陷入到那无尽的黑暗里,慢慢地等待,等待这个旋转的世界一点儿一点儿地静止下来。
终于,随着一声长长的耳鸣,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睁开眼,血色的阳光刺得人心痛。
此时此刻的费目,已经在医院里了。
“唉,这个孩子没什么希望了,回家等死吧。”
这句话是从那个白白的口罩后面发出来的,阴阴的,好像不属于人类的声音。
“死?!”
正是从这一刻起,费目知道了“死”。
“大呀,啥叫死呀!”
儿子的问话,让当大的情何以堪,只有泪流满面吧。
天阴阴的,地阴阴的,人阴阴的,心也是阴阴的。
就这样阴阴着,费凡拉起费目的小手,阴阴地走出了那个叫“医院”的地方,离开了那群被称做“医生”的白衣人。
“唉,儿子,咱们回家吧。”
“呀呀,回家了,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呀。”
“唉!”
瞅瞅因为要回家而面露喜色的儿子,费凡只能长长地叹息了。
坐在去车站的公交车上,透过玻璃,感觉那种叫“楼”的房子大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一辆公交车驰了过来,与费目和费凡乘坐的这辆并排行驰着。
突然,费目看到并排行驰的那辆公交车上坐着一个小姑娘,在笑,笑得真好看。
很快,两辆并排行驰的公交车就分开了,开始还是一前一后的,后来就再也看不到了。
费目使劲儿地回过头去,寻找着那个好看的笑容。
那个好看的笑容不见了,再也看不到了。
打那以后,那个好看的笑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费目的记忆里,尽管那只是短短的一眼,却是要铭记一生的,铭刻一生的!
直到最近几天,费目才想明白,为什么会对那样的一个好看的笑容永远难忘,那是因为那是那次惟一的笑容,惟一可以记忆的东西吧。
几天的颠颠簸簸,又把费目和费凡这对父子颠簸回那个叫“四十八顷”的小村子。
从费目一进到自己的家,费目就感觉到四周围的目光是跟以前不一样的,怪怪的。
直到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种怪怪的目光叫可怜。
“唉,这孩子真可怜,要死了。”
打那以后,这样的话始终响在费目的周围。
“看呀,咋着了,咋着了,我早就说过,这孩子是大脑袋,小细脖儿,光吃饭,不干活!没啥出息,没啥出息,是个治不好的病秧子哟!”
全村里,只有马红学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闪烁着另一种怪怪的目光。
直到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另一种怪怪的目光叫幸灾乐祸。
就在费目被这种叫可怜和那种叫幸灾乐祸的目光包围了几年以后,另一个孩子也被这种可怜和那种幸灾乐祸的目光包围了。
这个孩子叫小光,是李老算的孙子,李小算和白虎妞儿的儿子。
包围他的那些被称之为可怜的目光来自他的亲人们,而那幸灾乐祸的目光来自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陈秀丽。
小光刚出生时,陈秀丽的目光是充满仇恨的。
“凭什么她能有儿子,我不能!”
她在心里恨恨地说。
小光被查出病来时,陈秀丽的目光是充满幸灾乐祸的。
“该,真是活该!我没有儿子,我也不让你有儿子,你的儿子死了我最解恨了!”
她在心里幸灾乐祸地说。
陈秀丽原本已经有了孩子的,只是后来又没了,不得不让那个孩子消失呀,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自从马寡妇知道马红学跟陈秀丽“有意思”这件事儿后,她的计划就已经开始实施了。
为了计划能够实施得更加的完美,她甚至给他们创造条件。
那一天的傍黑天时分,吃完了晚饭,陈秀丽又到马寡妇家找马红学了。
马寡妇选择了离开。
“秀丽来了呀,你娘在家吗?我也正想去你家找你娘说会儿话呀!”
“去吧,去吧,我娘在家呀,正没什么事儿,坐在炕上抽烟儿呀。”
马寡妇的话正合陈秀丽的心意,她是巴不得的。
天黑了,屋里的两个人都没有点灯的意思。
在屋外那锅底一样黑的夜幕之下,有一双眼睛正在放着光,冷冷的光。
此时此刻,这一双眼睛已经收录了屋里发生的一切。
“唉,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心底里涌起,一起涌出的还有泪水。
这是一个计划的一部分,这是一个杀人计划的一部分呀。
“我得不到,我也不让你们得到!”
那双放光的眼睛更冷了,冷得直打哆嗦,激动得直打哆嗦!
“下一步,更加的好看!”
一声长长的叹息再在心底里涌起时,没有泪水涌出了,只有嘴角的那一抹阴阴的笑了。
此时此刻,屋外窗台下站着的正是马寡妇,她早就回来了。
从家里出来后,马寡妇径直去了陈秀丽的家。
陈发跟他家里的正在院子里干着什么活计。
“哟哟,你们这两个在忙活啥呢?哈哈哈。”
随着一串响亮的笑声,马寡妇扭着腰身走了进来。
“哎呀妈呀,我还以为是哪个骚猫子来了呀,原来是你呀!哈哈哈。”
原本就是相熟得不能再熟的老伙计了,按辈份上来说又是可以闹着玩儿的,嘴里当然是没有好话的了。
三个上了岁数的人在小院子里说笑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