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日勒老人的小泥屋里挺热乎的,热乎的炕头上铺着一床做工很好的羊毛毡子,炕沿上还放着一个泥火盆,里面是刚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已经烧透了的羊粪蛋,红通通的。
“好熟悉的味道呀!”
费目的心里涌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一只肥硕的大黑猫在炕头上睡得正香,听到有生人来,睁开一对圆溜溜的大黄眼珠子瞅了瞅,就又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式打起了呼噜。
“真好看,真好玩,真可爱,好猫!”
费目一见到猫,就像很多男人见到美女一样,走不动道儿了,他太喜欢了。
“你也喜欢猫呀!”
格日勒老人和那些“行者”们卸完物资,走进屋来,见费目正趴在炕上十分沉醉地摸着猫鼻子,用不太流利的汉话问。
“是呀,我喜欢猫,特别的喜欢!”
“它是我的伴儿,它白天睡觉,晚上干活儿,我白天干活,晚上睡觉,嘿嘿!”
格日勒老人是个挺快乐的老人,挺健谈的样子。
费目也没想到此次采访竟然是从一只猫的话题开始的。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说吧!”
采访工作很快就结束了,得到的答案跟看到的差不多,费目也就开始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干起了私活儿。
“我听说这里过去有个‘追命三爷’?您知道吗?”
“哎呀,你这么年轻,怎么还知道‘追命三爷’呢?”
格日勒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费目感觉有门儿。
“我也是听说的,我的老家也是白音套海的,四十八顷村的。”
“哎呀,是呀!”
格日勒老人的眼睛更亮了,费目感觉更有门儿了。
“你是四十八顷的,你姓啥呀?”
“我姓费。”
“你爷爷跟你奶奶在王家湾子住过吧,就在小黑石村附近的那个王家湾子!”
“是呀!”
“哎呀,是嘛,怪不得今天早上我听到有喜鹊在门口叫呀,原来是有亲戚到了呀!”
听费目这样一说,格日勒老人一下子从炕沿上蹦到了地上。
“这么说,这么说,您,您……”
太激动了,费目有些结巴了。
“你问的那个‘追命三爷’是我老丈人,我是‘倒插门儿’,嘿嘿嘿!我今天太高兴了,杀羊,吃手把肉,喝酒!”
格日勒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跑去,灵活得像个小伙子。
不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跑动声,那是羊们在避免着命运的安排。
大家伙儿一起动手,烧火的烧火,给格日勒老人打下手的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
剥皮,开膛,洗下水,剔肉、下锅……格日勒老人别看上了年纪,可手脚麻利得不逊年轻的牧人。
不一会儿,一大盆正宗而又野味十足的手把肉可就上了炕桌。
开吃,开喝,开说,开笑……小小的泥屋里满是欢声笑语。
只是,打扰了那只黑猫的好梦,弹弹爪子,舔舔毛,瞪了一眼这群不懂礼节的人,跳下炕,不知又到哪儿找小母猫逍遥去了。
沙漠里牧人家的猫从来不吃熟肉。
在边吃边喝边说边闹之间,费目也抓紧时间了解那些陈年旧事。
格日勒的家在呼盟。
那一年的夏天,格日勒还是一个毛头的棒小伙子,跟着阿马贩马,来到了鸭鸡金山下的这个叫“柏树洼”的地方!
那一天,格日勒跟阿爸各骑着一匹马,整整地跑了一天,也没见到一缕炊烟,又累又饿又渴,就从马背上爬下来,对坐在一棵老榆树下,一边商量着下一步该往哪儿走,一边把抓起随身带的牛肉干、干巴巴的奶豆腐就往嘴里塞。
“格日勒,去给阿爸找点儿水来,顺便把马也饮饮!”
“好咧!”
格日勒答应着,提起水葫芦,牵上两匹马,朝着远处的一个大水泡子走去。
再回来的时候,格日勒发现阿爸已经背靠着大树睡着了。
“阿爸,水来了,你喝吧。”
“好好,这天眼瞅着就要黑了,你把两匹马绊好,放到泡子边吧,今天晚上咱们就在这里睡了吧。我太累了,你一会儿把火堆点着,也就睡吧。”
阿爸吩咐完了,喝了一点儿水,就又睡了。
头顶上是一轮好月亮,夜如白昼,四周的一草一木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格日勒知道,火堆还是要烧旺的,因为有狼,而且很多,很恶。
蚊子很多,嗡嗡嗡的,上头扑面的,热情得让人受不了,很烦人。
格日勒踩着月色,找了一些已经干枯的艾草,搓了两根粗粗的草绳,在火堆上点着了,一根放在阿爸的身边,一根放在自己的身边,熏蚊子。
燃干艾草绳熏蚊子,是每个草原孩子都知道的,是一种最简单不过的生活技能。
一会儿的工夫,艾草的烟味就四散开来,很好闻,也很有催眠的作用,让人昏昏欲睡。
“起炕了,天亮了,你阿妈的手把肉端上来了!”
“哈哈哈哈!”
突然,正在酣睡的格日勒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还有人在叫他起来吃肉。
睁开眼一看,好呀!吓了一大跳,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口里是浓烈的酒气。
“瞅什么瞅,没听老子叫你吃肉吗?站起来!”
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再一次因为愤怒而变形,他又朝着格日勒的脸上抽了一鞭子,更加的火辣辣地痛了,两个脸蛋子都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完蛋了,遇到土匪了。”
阿爸已经被另外的两个人捆了起来,蒙上了脸,正往马背上抬。
格日勒在心里暗暗地叫起苦来,可还得乖乖地让人家捆了。
“儿子,你一定要记住,遇到土匪千万可别挣扎,如果挣扎了,可能是人财两空呀,连命都没了。”
这一路上,经事儿无数的阿爸不止一次地告诫着格日勒。
果然,因为没有挣扎,那三个土匪也就没再动粗,带着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来。
“乌兰,快去告诉我大哥,今儿没空手,抓到了两个马贩子,两匹好马算是到手了,哈哈哈……”
蒙着眼睛的格日勒听到那个凶神的语气出奇地温和起来。
“知道啦,老叔。”
一个姑娘答应着,声音很好听,像银铃儿,好像是跑进了一个院子。
“哈哈哈,老弟,你真能干,又捆回来两票呀,辛苦辛苦!”
离老远的,传来了一串粗声大气的笑声。
“完了,这回是真的没治了,我们爷俩这是被带到土匪窝了!”
格日勒在心里直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