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不知不觉地就来了!
在这样一个北方的小城,如果从日历牌子上去看,就错了,总是与南方相比,总是晚上很多的,立春而春不立春,只有到了夏初时节,才可以“春意盎然”甚或是“春意阑珊”的。
班车在柏油路上欢快地行驶着,一如费目的心情,那件积压在心头的疙瘩总算是要解开了。
车窗外,远山是斑斑驳驳的,像是一个赶时髦的小青年,原本是想把头发染成绿色,结果没有调好色,绿一块,黄一块,黑一块的。
“嘿嘿,你小子,还认得我吗?”
“啊,你是……”
一巴掌拍醒了正在全神贯注地想心事儿的费目,力道不重,可还是下了一大跳,有点儿急了。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小时候,我可没少背了你呀!”
“你是……你是……你是老红呀!”
“对啦,你这个大记者还真行,能记得我这个乡巴佬儿呀!真不赖!”
“你小子,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扩大了几倍,哈哈哈,所以我才能想起来!小时候我有病,一犯病你就背我,大恩大德呀!”
两个儿时的小伙伴儿能够偶然相遇,自然是话很投机,先是说些近况,然后就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
老红告诉费目,他现在成家了,有一个儿子,跟很多村里人一样,把孩子丢给父母,两口子在外地打工呀。
“那你这次是回来看孩子和老人呀?!”
“也是,也不是,还有一件大事儿呀!哈哈哈,说起来都丢人了!”
“什么大事儿?”
“唉,陈秀丽跟马红学跑了!”
“啊,他们跑个啥呀,都多大岁数了呀,还跑?往哪儿跑呀,那么大岁数了!”
“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老红慢条斯理地说起了小村的故事。
陈秀丽也嫁人了,嫁给了外村的一个老光棍儿,婚后五个月就生了一个儿子。
这个孩子是马红学的,村子人都能猜得到,你就瞅瞅那眉眼儿吧!
只有那个老光棍儿不知道,或许知道了就知道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能找个女人就不赖了!
“打那以后,这个陈秀丽知道自己的名声算是完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大‘破鞋’,只要给钱,谁都跟了!给几毛钱都行!”
“那她那个男人不管吗?”
“唉,管啥呀,那个老光棍儿还上外面吹去,说是要是没有他老婆,他这辈子也住不上砖瓦房哟!纯粹的潮种一个!听说有一回,有两个人因为谁前半夜谁后半夜打起来了,那个老光棍儿还劝起了架,说,不就是那么一使劲儿的事儿嘛,谁先谁后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儿嘛!你瞅瞅,是不是一对潮种呀!”
“那她咋又跟马红学跑了呢?”
“马寡妇疯了!”
“啊?”
“听说马寡妇疯跟马红学有关系,有一回马红学喝醉了,跟村上的人吹牛x,说是他刚当兵那会儿,第一次去执行政治任务就把他三叔的纪念碑给砸了。”
“啊,原来是他砸的呀!”
老红如此一说,费目想起来了,在调查本土历史时,有一份材料上说,马红学三叔的纪念碑的确受到过损害,后来重修迁址了。
至于为什么受到损害嘛,那份材料记载得比较简单,只是说跟那个大人物的题词有关,因为那个大人物在“文革”时曾被倒过了,后来又站起来了,平反了!
“不知怎么的,这话可就传到马寡妇的耳朵里了,马寡妇还听说那纪念碑上还让人放了一双破鞋,就疯了!”
“那马寡妇现在呢?”
“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那也太疯了,整天光着个腚满大街跑,嘴里还胡说对不起自己的男人,她还胡说自己跟马红学那个了,还说自己对不起马红学和陈秀丽,谁信呀!”
“马红学和陈秀丽什么时候跑的呀?”
“马寡妇走丢了不久,他俩也没影了,有人看见他俩一前一后上的班车。”
“那你这次回来……”
“唉,马寡妇丢了以后,咋也得找找吧,可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头。你忘记了吧,老马家跟我们家有点儿实在亲戚关系,没办法,我得出头去找找,这才丢下那一大摊子的活儿,回来了!”
这话,费目是信的,老红是个热心肠的人,打小就是个热心肠的人!
临别时,费目跟老红还相互留了电话号码,相约找个机会好好喝上一把酒。
几天后,费目就接到了老红的电话,不是喝酒的事儿,是马寡妇、马红学和陈秀丽仨人都找到了。
只是,马寡妇已经死在了沙窝坑里,初步判定是马红学和陈秀丽干的,案子还在审理中。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了。
那天,费目下车的地点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沙湾子。
可他并不着急,而是在一棵大柳树下坐下来,好像在等一个人。
“哎呀,我说大侄子,你还挺准时呀!”
“能不来吗?接到你的信儿,说是婶子回来了,我就来了!”
来接费目的正是格日勒老人!
这个沙湾子距离鸭鸡金山下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格日勒老人自己骑着一匹马,还带来了一匹马,是给费目骑的。
“哈哈,看你骑马那个笨样儿,哪里像个费家的子孙呀!”
“哈哈,我都多少年没骑这玩意儿了,只是小时候跟着父母搬家时骑过几回骆驼。”
“嘿,我要是知道你骑不惯马,就给你拉一峰骆驼来了。”
“那可好了!”
这一老一小一边说笑着,一边向那座黑黑的大山下走去。
大约两个小时的工夫,那个熟悉的小小院落就在眼前了。
“嘿!老婆了!我把小费接来了!”
离老远的,格日勒就朝着家门口扯开了嗓门儿。
那里正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也在挥着手。
走近一看,那个佝偻的身影其实是大个子,花白的头发,满脸的风霜,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唉,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们费家人了,我老爹在世的时候可是没少念叨他的大哥,也就是你的爷爷呀!”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泪水已经涌出了眼眶。
进屋,上炕,香喷喷的奶茶早已烧好了。
费目也不客气,端起茶碗就喝!
“像,像,真像呀,你的爷爷就是这股子实在劲儿,我看过的!”
老太太坐在炕头上,一只手抚摩着身边的那只大猫,一只手扶着衔在嘴上的翡翠烟袋杆儿,笑眯眯地说着。
一时间,费目产生了幻觉,坐在炕头的不正是奶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