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的阳光温馨恬静,南方的秋风和煦轻柔,蓝天白云飘逸悠扬。阳光透过院内的树枝,斜插入一座精舍的窗户里,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室内,一老一幼,一僧一俗端坐在围棋两边,一个沙弥端来棋盒,静静地放在棋盘上,随即施礼退下,并关好房门。
年老者正在苦苦思索着,年幼者则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从棋局上看,白子占据绝对优势,黑子稍有不慎,左上方那片就有被屠大龙的危险。
二人的棋盘四角星位上已交错放上了黑白两枚座子。
这里略略解释一下何谓座子。古代对弈时,会先在棋盘四角星位处交错放置黑白棋子,谓之“势子”,也叫“座子”,现代围棋则没有。古人认为,放置“座子”,则彼此均不能借角固守,就好比群雄逐鹿,必思奠定中原,决不肯偏安一隅。
闲话带过,老少二人各拿起一枚棋子。,“请!”
幼童一抬手,老僧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子点下,幼童随即拈起一枚黑子点下,两人就对弈起来。
老僧虽是执白先走,但十数手过后,先手优势已荡然无存,再下十数手,先手优势已转至幼童这边了,数十手过后,要是一旁有深于棋道者,即可看出,老僧棋艺虽高,但与幼童一比,还是相去甚远。不过老僧的应变倒是让人吃惊,时有妙手,出人意料。
下至一百余手,战况渐趋紧迫,幼童忽连下两着妙手,竟同时征吃楚枫两处白子,楚枫登时陷入困境,这两处白子要是被征吃掉,输局已定。
老僧顿时咯噔一下,幼童这两处征吃太厉害了,实在精妙。老僧苦苦思索,年幼者则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老僧眼前一亮,拈子点于某处。
“大师,妙!太妙了!好一手一子解双征,以征解征,借劫酿劫!”幼童连声赞叹,不过他也有妙着应对,说话间,马上落子一夹,卡住白子。
白子引,黑子碰,白子攻,黑子扳,白子反扳,黑子拱,白子压,黑子反压……一连串落子让人喘不过气,步步惊心。
然而,下着下着,盘根错节之间,棋形越来越绞着复杂,虽然未有激烈凶险的短兵相接,却是处处危机四伏,让人喘不过气。
下至一百余手,幼童的黑子竟无声无息对白子进行了夹击,欲一举切断白棋大龙。
下至二百余手,让人乍舌的一幕出现了,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互相绞缠,竟形成了生死劫杀!
生死劫乃天下大劫,关系到双方整盘棋子的存亡,只要稍错一着,满盘皆输。现在双方如履薄冰,慎之又慎,一步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确实让人透不过气来。
十数手过后,生死劫杀仍在继续,但棋势对老僧越来越凶险,甚至已经陷入绝境。他数度举子,又数度收回。他这一子点下,要么解劫,要么全亡!他不断计算着棋局的变化,但错综复杂的棋形又如何能计算穷尽!这一子点下究竟是自取灭亡,还是劫后余生,谁也无法预测。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自己师傅之话:“棋之道,千变万化,一着生,一着死,生生死死,变幻莫测,只可用意,不可凭形!”
老僧苦思冥想良久,仍旧未寻得解救之法,他不禁苦笑一声:“诸葛小施主,老衲又输了,你的棋力进步得太快了,实在令老衲汗颜哪。”
“大师,承让了!”年幼者微笑答道,随即他顺口将老僧的棋中困局解救之法说了出来。老僧一听,很是惊讶,心想这个死局居然还有一线生机?一边听着,一天用手捻着胡子,悉心揣摩,体会到精妙处,更是喜上眉梢,连连出口赞叹。
待老僧终于明白过来,二人就开始了棋理方面的探讨。
看到这里,各位看官应该明白过来,对弈二人正是诸葛斌和静安寺元德大师,地点就在元德大师的禅房内。
话说诸葛林乃一个守诺之人,既然他第一次因私事拜访元德大师时,答应元德大师想与孙子多接触的请求,就让妻子刘宝珠闲暇无事时,就带着孙子到静安寺,让元德大师与孙子聊聊。
所以,自诸葛斌能开口说话、行动自如后,这两年来,刚才老幼围棋对弈的情景,经常在静安寺上演着。一开始时,元德大师尚能轻松指导诸葛斌,后来发展到棋逢对手,渐感吃力,胜得非常费劲,到最后,难得赢一次。
当然,以诸葛斌的棋力,原本就高过元德大师不少,只是他不想表现的过于惊世骇俗而已,通过循序渐进式的才艺释放,让自己看起来就是比较天才而已。
在自己昏迷以及抓周那两次与元德大师的接触中,诸葛斌就对元德大师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不仅是因为元德大师对自己非同一般的评价与关注,更是由于元德大师身具不俗的内力。由于前生对武功、个人修炼方面不感兴趣,涉略极少,可谓毫无经验,自从上次意外昏迷后,他修炼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迫切需要一个同道者进行交流、讨论,进而切磋提升。
通过阅览群书,诸葛斌明白中华武术日渐凋零,内功一说更是被世俗贬斥为荒诞不经之事,特别是那场十年浩劫后,普通百姓则把它当作一种笑谈。诸葛斌这么久以来,他见过的有内功修为的人,只有元德大师与静安寺其他为数不多的几个高僧,会武的年轻的和尚一个都没有。
几次接触下,诸葛斌认为元德大师乃为数不多的能与自己正常交流之人,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年幼而怠慢,不仅如此,元德大师对于自己故意表现出来的特别之处毫不在意,甚至认为理所当然。
在一次交谈中,诸葛斌试探过元德大师,问他为何对自己如此青睐有加?元德大师沉默半晌,方答道:“小施主,初次见你,你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是我隐隐感应到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息,让老衲感到莫名亲切,再加上老衲略懂相术,看到你天庭饱满,面相精奇,实乃不凡之人。后来你奶奶登门感谢的时候,在你们即将离去之际,佛祖对老衲降下法旨,指点说你与我佛有缘。基于这两点,所以老衲才对你如此这般。”
诸葛斌见元德大师如此坦诚,感到非常高兴,后面那个原因,原本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事情,心知肚明,至于前面一个,让他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元德大师确实内力精深,要不然不会感应到自己的先天之气。
听到元德大师的答案,诸葛斌心里松下一口气,心想自己再也不用在元德大师伪装儿童了,他可以在大师面前尽情地畅所欲言,挥洒自如。
事实上确实如此,自那以后,诸葛斌和元德大师在很多领域都展开了深刻的探讨,从天文地理到哲学、社会制度、个人修养等,碰撞出许多思想火花,让他产生在大师面前比在家人面前更为轻松惬意的感觉。虽然元德大师在很多方面不及诸葛斌这个妖孽,但是他胜在拥有活生生的现代社会阅历,历经了中国近现代巨大的社会变迁,有着独特的人生感悟,这正是诸葛斌所缺少的,很多东西不是光从书本就能知道的,需要人去实践、去体验、去感悟。
生于放眼整个大上海,元德大师的文化修养、道德品质绝对位列一流,他不光佛学深厚,且乃佛坛有名的书画僧,围棋造诣也非常高超,并能诗善文。只不过他生性平淡,不争名利,平时不显露于人,所知者不过寥寥几人,恰好诸葛斌就是其中一位,用他自己的话说说:“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充逸之致也。”
元德大师出生于1925年,俗家姓名叫王侯广,祖籍浙江嘉兴,生于上海,乃是大富之家子弟,出家后,发愿精研佛法,持律极严,生活简朴。他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是行草书,更是一绝,写时犹如惊蛇入草,他讲究书法个体上用笔的合理,自然生动,不见修饰,诸葛斌自叹弗如。他在中国国画方面造诣颇深,技法独具一格,非常善于画梅,所画之梅以瘦硬见称,笔法苍劲老厚,老干新枝,虬龙盘曲,铁骨铜皮,苍劲稳健,自成一格,正如一首题画诗中所云:“铁干铜皮碧玉枝,庭前老树是吾师。画家门户终须立,不学元章和补之。”他所作的大幅梅花,古干横空,蟠塞夭娇,苍老浑朴,墨气淋漓,体现出一种宁折不弯的倔性格。
当然,元德大师对于诸葛斌的聪慧、品性以及惊人的学习、领悟能力非常赞赏、钦佩。他认为,诸葛斌从一个懵懂的幼儿,在三四年间,在各方面飞速、均衡发展,堪称奇才中的奇才。他对诸葛斌在书法、围棋对弈、音律等个人艺术修养方面极为佩服,尤其是书法,认为其深具“颜筋柳骨”神韵,超出自己甚多,评价正如孙过庭所作:“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稿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威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
随着接触的增多,诸葛斌与元德大师惺惺相惜,友情日益深厚,结成忘年交之谊,之间以大师、小友相称。
有一日,诸葛斌在欣赏完元德大师的最新画作后,赞叹不已,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大师,请收我为徒,如何?我想跟你学国画,你的技法太高超了。”
元德大师双手合十,脸带微笑说:“小友谬赞了,你在诸多方面都已远超老衲,平日里,老衲从你身上获益良多,要不是你我乃忘年交之情谊,老衲都想拜你为师啊。老衲实在不敢当你的老师呀。如果小友对作画感兴趣,那我就略为指导一下,权当你我之间的交流,如何?”
诸葛斌闻言,欣然同意,遂在日后跟大师学起了国画,他们之间又多了一项探讨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