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天生接到了包工头的电话,说是死者家属已经到了工地,让他赶紧过来把人接走。
天生火急火燎地赶过去,看见工地门口有一个穿着破旧的农村妇女,提着一只破提包,领着一个扎着小辫的瘦小的女孩儿,无助地蹲坐在工地门口。
天生走过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女人见有人来了,无力地站起来,想说点啥,泪水却先从她哭得红红的眼睛里先流了出来,她双手捂住脸,压抑地抽泣着。那个瘦小的女孩儿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角,瞪着两个大大的眼睛,胆怯地躲在她的身边。
“你就是赖长生的家属吧?”天生觉着自己的声音比蚊子的哼哼还小。
“嗯嗯……”那个可怜的女人点了点头,“孩儿他爸……现在……人在哪儿呢?我……我……想见见他。”女人压抑的哭声让天生的眼泪也涌了出来。
“我带你们去,你们家里就上来你们两人吗?就没再来个男的?”天生一边走一边小声地问那个女人。
“家里就上来我和娃儿两个,有几个本家都忙,来不了。”女人哽咽着,跟在天生的身边,怕丢了似地。
天生打了一辆车,叫她们两个坐在里面,又跑到旁边的一个卖煎饼的摊子前买了几个煎饼,捎带买了几瓶水,上了车。他这几天烦火攻心,嘴里起了几个大泡,疼地一口也吃不下,只能喝水。他把煎饼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吃,却转手给了那个瘦小的女孩儿。小女孩一把抓过煎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似乎已经饿了好长时间。
“慢点,妞儿,慢点妞儿。”那个女人见孩子吃得太猛,急忙在她的背上边拍边说。
天生的心里不知怎地就一阵发酸。
到了医院,天生领着这娘们两个穿过阴森的过道,一直来到医院最后面的一座白色的旧房子前。这是这家医院的太平间。天生到门房处说明了情况,那个看太平间的老头儿提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开了门,一股迎面而来的冷气让天生的全身不禁一颤。老头儿带着他们走到一排有很多大抽屉的柜子前,仔细地找到了存放那个工人尸体的抽屉,拉了出来。天生帮着他把这个抽屉抬下来放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
那个怯生生的女人一见到丈夫的尸体,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没有大声地哭喊,强行压制的声音呜呜咽咽,全身不住地颤抖,两只手哆哆嗦嗦地在尸体青紫的脸上晃来晃去,却不敢去碰那被冻得冰冷的脸庞。瘦小的女孩见了她爸爸的尸体,却并不哭喊,而是伸手去拉她爸爸的手,也许是她爸爸冰冷的手让她受不了,她抓了一会儿,松开了。
“爸呀,你不是要给我买滑板车吗?”她幼稚地问。
“啊呀--”
小女孩的这声问,让她的母亲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她放声恸哭。
“你们别哭了,这是医院,不是在你们家,”那个看太平间的老头不悦地说。
……
“要哭到外边去哭,都像你这样,这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那个看门的老头表情严肃,拉扯着那可怜的女人往外推。
“大爷,你就让她哭几声吧。”天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额二十的纸币来,塞到那个老头的手中。老头装腔作势地推脱了几下,收进了衣兜。
“那行,你们快点,要不领导来了我可担不起。”老头说着就到外面去了。
天生本不知道这太平间还有这样的规定,都是那个夹着皮包的手下告诉他的。因此上,天生来的时候早就专门准备了几张钱,来打发这些发死人财的小鬼。
天生看着那可怜的女人抱着小女孩哭得不成样子,心里也十分地悲伤,他一方面为那个可怜的工人难过,另一方面也为自己难过。命运啊,为什么你总要把一个人的不幸强加到另一个人的不幸之上呢?
天生看着那个躺在抽屉里的早已冰冷的尸体,他身上已被负责整容的医师收拾好了,也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嘴角鼻孔耳朵的血迹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除了脸色发青之外,看起来不像是受过大伤的样子。天生不得不佩服金钱的力量。
那个女人渐渐地平静了。天生说:“他姨,咱们走吧,这医院里规定多,咱们惹不起。”女人默默地抱着孩子,跟着他出了冰冷阴暗的太平间。
天生把女人和孩子安顿坐在一处阳光灿烂的台阶上,又赶紧跑过去叫来看太平间的老头,帮着他把尸体装到了那个柜子里。
“你们啥时候拉他去火化,这里面位儿不多,你们可得抓紧点。”那个老头就像个大领导一样,责问天生。
“很快,很快,就这几天,”天生急忙答应他。
其实天生明白,事情哪里会很快地被解决呢。
回到住处,天生问那个女人:“他姨,你看要不要我给你和娃儿两个登个旅舍?”
那个女人想了一会儿说:“算了,我和妞儿两个就住在你这里吧,你和朋友们挤挤,也就几天时间的事,等妞儿他爸一火化,我们就走了。”说着,又淌了一股眼泪。
“那……”天生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就说行。
安顿好了她们娘儿俩,天生又跑到外面去买了几个盒饭,抱进来,和赖长生的老婆女儿一起吃了个晚饭。
“他姨,你看接下来咱们怎么处理这个事呀?既然你们家里边再也没上来什么人,我就只能和你说了。这长生已经走了,咱们活着的人现在就只能是……”他刚说到这里,赖长生的老婆又哭起来,打断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