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他终于回来了。
“啊爸呀……”他一进村子就放悲声大哭。但村子里没有人理他,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他进了家门,见家们们都穿起了白孝衣,戴起了白孝帽,一个个在院中来来去去地忙碌。自己就进了他爸的房子,在已挂起的灵堂前跪下来,大悲声哭着给他爸点了一张纸,又拿起放在旁边的酒瓶想奠两滴酒,但瓶子里什么也没有。
“怎么连点儿奠酒都没有?”他一出门就冲坐在门口长凳上的天虎爸问了一句。
“你问谁哩?这奠酒要你准备哩你不知道吗?”
天明这才觉得自己有点过份,是呀,这是抬埋自己的老人哩。
“天明,”天虎爸叫住他,“你回来了就好,你看你爸的丧事怎么办呢?亲戚都要不要通知?村里人是应承呢还是挡了呢?请不请礼宾?还有乐队要不要?阴阳要不要?这都是大事,全家人都等你回来决定呢。”
“我给我妈在电话里说好了么,让她处理就行了。”
“你妈从昨天就把其他窑门都锁了,人都不知哪搭去了。”天虎爸不想给他壮气,话说得尽量委婉。
“她人都不见了?”天明很惊讶。他爸殁了,他妈竟然不见了?真是怪得不能再怪了。
他掏出电话,急忙给他妈拨。但电话响了几响,就成了“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她为啥不接我的电话呀?啊?”他自言自语。
天明折腾了一阵,联系不上他妈,二脾气就上来了,找了个镢头,几下子就把其他的几个窑门上的锁子撬了。
他这么胡折腾,其他的家们都没人来劝,看着他胡弄。
“天明,今天就三天了,等一阵你舅爷家的人就来了,你看咱们是怎么给人家吃饭呢?”天虎爸有心想让天明从这件事中成长起来,不住地*他想办法。
“二达你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天虎爸说:“我说不来,全家人等你回来就是要让你来主持这事哩,你倒好,叫我看着办,我再能活多少时间?我一死,人家其他的都过得家全人齐,只有你一个这么烂场,你让你爸的心能安么?”
天明见他二达骂,不言语了。心里想:这过事一般都得先请个总管,总管懂得这事上的一切规程,自己哪里会这些。想好了,就说:“二达,要不然咱们就先请个总管?”
天虎爸说:“那是你的事,你想怎么做都行。咱们这家们们能来的都来了,就听你的安排哩。”
天明见他二达允许了,就满院子跑着找寻天成和天虎,想让他们俩给他出主意。但这两个人却都不在院里,天虎正在山上看“憨娃”派来的人打坟哩,天成到镇上买肉去了。
只有天有一个人在。
“兄弟,”天明拉着天有的手,“你说请谁当总管哩?”
天有说:“那你要看你准备过多大的事么?如果小过,就不请总管了,咱们自己处理处理就成了,如果你想大过,你就去把军军爸请来,让他给你管。”
天明听天有这样说,想想自己兜里的钱不多,就说:“小过的话有没有人笑话咱们?”
天有知道他没钱,也不想让他胡折腾,就劝他:“谁笑话咱呀?这接老天么?又不是再的啥事,谁笑话你干啥呀。”
天明一听是这话,又觉得有道理,就又跑到天虎爸跟前说:“二达,要不咱们就不请总管了,咱们自己小过一下算了。”
天虎爸见他一时三变,心里有气,但能怎么样?他就是那样的人,你就是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他还是个他,谁也改变不了。
“你说了算,你今年都四十的人了,总得自己有主意,”天虎爸把球踢给他。
“那行,我就让我天成哥经管经管算了。”天明说着又“腾腾腾”地跑到了里面院中,转了一圈,又跑到前院来。他跑来跑去,却不知道自己要干啥,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胡飞乱撞。
“天明,你乱跑啥么?你先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人?要是没人你就快去请你几个嫂子过来准备么,一直乱跑啥呢?”
天明一听,“哦,对呀,我咋把这给忘了。”嘴里一边念叨,一边跑到厨房里看。
厨房的门锁是他刚才撬开的,里面空无一人,昨天天虎老婆和天成老婆两个发的两盆面已从盆口溢了出来,淌了一案的面。案板上利娃媳妇收拾的菜都蔫了。
天明“腾腾腾”地跑到天虎爸跟前说:“二达,没人,我先去找我几个嫂子。你看行不?”
天虎爸说:“你快去,把天虎媳妇,天成媳妇,天生媳妇,我听天家一家人都回来了,你就再把天家媳妇也叫上,你七妈头晕的不行,就别她让来了。”
“行。”天明应了一声,就出了门,像一阵风一样地在几个本家家里转了一圈。天虎媳妇和天成媳妇昨天从天明家赌气走了,今天天明再来叫,就都不想来,但考虑他十妈不在,这天明亲自来请,还有些抹不开面子,只能磨磨蹭蹭地过来。
天生媳妇这几天一直没闪面,她从心里瞧不起天明一家人,原来她十达在世时,还看在她十达的面子上,有些事情还一直都在一起硬着头皮往前过,现在她十达一下世,她看见她十妈就黑血泛潮,看见天明更是如此,所以天明叫她时,她就借口说有点紧事要到镇上去一趟,让天明先回。当然,天明哪里知道她那点心思。
天明到了天家家,天家媳妇正给天家和她自己蒙鞋(用针线把白布蒙在鞋面上,表示穿孝),他七妈正在做孝衫。天家的患红斑狼疮的儿子正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
“哥……你收拾好了就和我嫂子过来,我才回来,家里啥还都没收拾呢,你过来帮着张罗张罗。”他就这样说,天家老婆却不饶他,“家里啥都收拾好了,等不住你回来,二达和几个弟兄早都把一切安顿了,你还说啥都没收拾。”
天明听天家老婆骂他,脸上一阵红的一阵白。他的内心并不坏,就是从小被娇惯地没了样子,做事不考虑后果,但现在,殁了的毕竟是他的老爸。老爸死了儿子却不在家,多少有些说不过去,所以他感到脸红。
“嫂子,你骂得对,唉,我啥都不说了,你和我哥收拾好了就过来。另外,七妈,我二达说你头晕得很,现在好了没有?”
天家妈说:“松(好)多了,就是不敢坐得时间长,坐的时间一长就会犯。”
天家在一边插话说:“七妈就是脑血管上的病,人老了就是这样,没有啥大问题。”
天明说:“那七妈你就在家里休息,顺便看着博博,别让他出来晒太阳。”
天家说:“兄弟,那你先过,我马上就和嫂子过来。”
天明走了,天家老婆就骂天家:“你真是的,干吗说咱们两个都过去?你一个去不就行了?”
天家气得愣了半天才说:“你看你,这次过事全凭你们几员女将呢,我们弟兄几个只能是当孝子,饭菜还得你们几个往出来做呢,你不去,家里再还有几个能做的?”
天家老婆说:“怎么没有?和平妈,利娃妈,兰兰妈,还有利娃媳妇,梅梅妈不知道回不回来?要是回来这还有好几个人呢,怎么说没人?”
天家就说:“你快别指望梅梅妈了,从正月回了娘家,到现在你看再回来过一次吗?你还把她算什么人呢?这女人,根本就不是我们刘家的一口人。”
天家老婆就有些怒了,“怎么不算人?是不是我们这些女人在你们刘家人的眼里都不算?”
天家一听她又犯浑,气得不得了,就说:“你看你又往哪儿想去了?你老是抬杠干什么?要去你就去,不去你就呆在家里得了,老是说些壮气话你有意思么?”
天家妈就打断他的话,“好了好了,两个都别说了,好赖等我一死,你们也不用犯难到谁家去帮忙了,这过来过去就是我在这儿碍事呢。”
天家老婆听天家妈骂开了,不说话了。
蒙好了鞋后,天家妈也做好了孝衫,天家两口子就穿扮起来,一齐往天明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