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知道她是为了他十达好,心里也不怪她迷信。自己给他十达烧纸时不也曾想过他会在天有灵吗?对于死者,亲人们的怀念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由此而出现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也能理解。
缝完了裤子,天有收拾了针线。说:“妈,你快睡吧,明天不知还要忙些啥呢。”说完就起身开了门,出到了院子。
那时正是雨将至时,空中的电光一闪一闪,沉闷的雷声时不时地响起,大地在雷声中无声地潜伏。天有不知道墙上的水洞开没开,就打开手电筒去查看了一番。
不知今晚会不会有一场大雨呢?他到是希望来一场大雨,那样,麦子也好,玉米也好,都能长得更好些,到时候自己的鸡场办起来,饲料也能便宜不少。
他进屋躺在床上,心里不由地又想起他到南坡看到的那家鸡场。
那家鸡场不算很大,但在他们这里算是较不错的。里面一共养了三千来只鸡,个个都是那种体格较小的蛋鸡,一溜儿装在笼子里,笼子码起来,摞了三层。天有看到这些鸡时感觉很奇怪,老是觉得自己在梦中见到过这种场景。老板夫妻两人很随和,当天有说他想也办一个鸡场时,那两人并没有表现出来一种同行间的嫉妒或是排斥来,反而鼓励他快点办,并说帮着天有联系鸡苗。天有觉得诧异,不是说同行之间是冤家么?怎么这两口子还这么热心地帮助别人呢?那个男人的一番话让他明白:有些时候,同行之间并不是冤家。那个男人说:“你快办吧,办起来后至少有几点好处。一是咱们两个可以合起伙来到西安拉饲料,二是你办起来后,咱们鸡一多,南方的客商就会来收淘汰鸡,这样价格上自然会高些,咱们也能省些运费。”他还说:“别小看这小小的鸡场,利润一点儿不比猪场差,只要你经营好,两三千只鸡一年给你挣个三五万元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的这些话让天有兴奋,天有想的就是挣钱,其它的他不感兴趣。
天有在炕上想来想去睡不着。外面的雷声并没有停歇,天空一闪一闪,最后他听到了雨点落在屋顶的声音,一阵大一阵小,屋檐上也开始有水珠往下落,打在地面上,滴答作响。……
第二天,天有醒来。建平和梅梅两个已经上学去了。自从回到刘家岭,两个孩子转变很大,首先一条是不赖床了,早晨和农村的孩子一样,天一亮就自己醒来,自己穿好衣服,刷牙洗脸,从厨房里拿出来他奶奶给他们准备的馍,装在书包里,和村里其他的孩子一起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中午他俩一般不回来,到了下午才回家,回家后很快地做完作业,这才到外面去玩,有时还帮着他奶奶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天有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其实一直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昨晚上并没有下太多的雨,后半夜就停了,但天却没有晴,阴沉沉的,这种天气令人很舒服。
天有妈已经安顿好了家里的鸡,正打算到天明家去。
天有问:“妈,今天咱们过去主要是干什么呢?天明没回来,我十达的老衣还不能穿,咱们去了都干些什么呢?”
天有妈说:“还能干什么?总得准备些东西来待客吧,你十妈懒,她可能连啥都没准备,咱们都是一家子,总不能简里简单地就把你十大埋了。”
天有想到自己昨晚上的那点小心思,再想想他妈,就惭愧得不行,不敢再说啥了。
两个人锁了家门,到了天明家。
天明家里已经过来了几个家们,天虎老婆,天成老婆,利娃媳妇也来了,她们主要是来准备和面蒸馍。天虎,天成也来了,两个人正在愁眉苦脸地收拾苫子下烧成一堆的烂场(杂物),两个人心里都很后悔,早天由于天明爸的死,他们心里都对他十妈有气,晚上烧纸时明明看见了天明家里有火星,他们两个都快六十的人了,怎么能不知道那是着火?但就是因为心中的那点气,所以才没有到天明家里来看一眼,导致火把苫子烧塌,把里面的一堆树叶全烧完,还把几截木头也烧成了灰,更糟糕的是把放在苫子下的架子车蓬和车角子都烧坏了。
天有过来,叫了一声哥,两个人应了声,都觉着不好意思。实际上,他们三个都不是好东西,他俩只是当时就走了,回去后难受了半夜,却不知天有第二次又跑到天明的崖背上看了一回,也没有再管。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悄悄地收拾了烂摊子。还好,再没有什么损失,三人这才放下了愧悔的心。
天有妈进到窑里,天明妈昨晚上折腾了半夜,此时披头散了,面容憔悴,目光呆滞,活像个传说中的鬼。继承还在睡觉,可怜的小家伙被他的好奶奶差点吓死,哭了半夜,最后趴在被子堆里睡着了。
天有妈问天明妈:“他十妈,你这是咋了?你总能把头梳一梳么。”
天明妈的神志还是清醒的,早上天虎他们来叫门时,还出去开了门,但没说啥。现在天有妈和她一说话,她一下子再也绷不住了,放声大哭。
“嫂子,我对不起他呀,我对不起他呀。啊啊啊……”
“他十妈,你这样干啥么?他十达都已经殁了,你说这干啥么?快悄声,看叫几个娃娃听见了。”
天明妈听天有妈这样说,就小了些声。
“嫂子,你不知道,他有灵声,你不知道他昨天晚上他硬是把我拉到他房里去,你不知道我多害怕。啊啊……”
“他十妈,你快不要胡说了。来,我给你收拾头发,你这个样子咱们这事还怎么过?天明没回来,家里啥都要靠你哩,你可不敢耍麻搭(出问题)。”
天明妈哭哭啼啼,天有妈就拉着她到门口,给她收拾了头发,又给她端了点水,给她把脸洗了。
天有妈心里也很明白,她这是良心上过不去才这样的。天明爸活着时候,把她像个宝一样,一生从来就没惹过她一次,家里的钱尽她花,地里的活却是他一个人干,她呢,生在福中不知福,把个真心疼他的男人不当个东西,现在好了,天明爸走了,以后有她的好日子过。
天有妈给她收拾完了,就上炕去看正睡着的继承。
她一拉动,继承就醒了。可怜的小家伙一见天有妈就“哇”的一声哭开了。
“好孙子哩,你嚎啥吗?快起来,让五奶奶看看。”天有妈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他的屁股下托着,把他从炕后往前拽。她一伸手,就感觉不太对劲,怎么他的屁股下这么湿?再一看,可怜的小家伙不知道啥时候尿了一裤,裤尻子和裤腿全都湿透了。
“好我的孙子,你怎么能海到裤上呢?快起来让五奶奶给你换。”
天明妈听说继承尿到裤子上了,顾不上再哭,赶紧到箱子里给找了几条干裤子,拿过来。天有妈就给继承脱了裤子,换上干的。
“奶奶,今天还上不上学了?”继承穿上干衣服,就问天明妈。
“今个就算了吧,”天明妈说了这一句,一想,这要是继承拉下功课可怎么办,就又说:“继承,要不,你今天就一个人上学去吧,奶奶要在家里忙呢。”
继承一听要他一个人去上学,就不乐意了,说:“我一个人怎么去呢?再说,我尿胀了怎么办?”
天明妈说:“你尿胀了就叫你们老师给你把裤带松一松么。奶奶今天家里确实是有事,没办法和你一块去嘛。”
天有妈听得是瞠目结舌,原来继承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解裤带呀。她本想说道两句,想了想还是算了,天明妈可不是什么聪明人,说的多了,她也会不高兴,以后大家还要打交道,她也不想结这个怨。
天明妈见继承不愿意自己去,没办法,就说:“那就算了,明天奶奶再陪你一块去上学,行吗?”
继承不乐意地虎着脸,没再说话。
天有妈看她俩都没事,就出了院子。她走到后院,天虎兄弟三人正在把被雨淋得湿搭搭的灰泥往院外担。她说:“天虎,你给天明打个电话,看他走到哪里了?今个能不能回来。你十大的老衣要赶紧穿,我估计都有了苍蝇了。”
天虎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篓担,站到一边拨电话去了。天有就接过篓担来,和天成两个一人装一个运。天虎打了半天,那边天明却不接,气得他直骂:“这个这不知为啥不接电话么?”
天成说:“是不是在车上坐着,听不见。”
天有说:“现在车又不像以前的,里面隔音都很好,再加上都在高速公路上跑,电话都是能听见的。”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些,说了这话,就引得天虎又生气了一通。唉,也太作难这几个弟兄了,天明爸死了,却要他们来费心,费心就费心吧,谁让他们是当侄子的呢,但天明却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矗在那里,你把他不当会事不行,当会事吧,他却远不可及,你说气人不气人。
天虎又继续拨打。这个电话无论如何要打通,因为天明爸的尸体昨天一天,昨晚一夜,今天要是再不能穿上老衣,铺天盖地的苍蝇就把他给旋了,这可不行。其实正常死亡的人,是不用害怕苍蝇的。但天明爸把自己弄得腥臭不可闻,人站在旁边都受不了,那些专门趋腥逐臭的苍蝇们怎么会不来呢?虽说一个人从尘土中来,必要到尘土中去,但当他还没有被埋进土里时,亲人们怎么能允许他就变成苍蝇一家老小的美餐呢。
这次很幸运。天明终于接起了电话。